周桐淦,江苏省中华文化促进会副主席、江苏省作家协会顾问、文学创作一级、中国作编,《雨花》主编,省作协党组成员、书记处书记、副主席,《扬子晚报》副总编辑等职。代表作有报告文学《多难的公理》《法与

  无中生有,1926年至1929年的3年间,当时的国民政府可谓举全国之力,建造了现代中国史上的南京地标中山陵。

  同样是无中生有,2000年至2015年的15年间,台湾实业家林铭田倾全家之本打造了当代南京的新地标银杏湖。

  请看一组数字:千亩茶园、千亩草地、千亩花卉、千亩树林、千亩湖水。还有,千亩农业生态游览园区、千亩大型儿童乐园、千亩国际锦标级高尔夫球场。千亩花卉中有梅花、桂花、玫瑰、玉兰,有牡丹园、栀子林,有8万株山茶,500万株杜鹃,两公里长的樱花隧道。千亩树林中,有桃、梨、杏、柿果园,有400棵百年银杏,有单株130万元进口的日本罗汉松、西班牙橄榄树,有名贵的黑松、香樟、金丝楠木。而且,包含在银杏湖风景区大概念中的这些“千亩”元素都只是个概数,实际面积都超过千亩或远远超过千亩。

  中山陵呢?据钟山风景名胜区官网介绍,中山陵陵寝及其附属纪念建筑群总面积200亩,中山陵景区全部占地2000亩。整个东郊风景区,包括紫金山、灵谷寺、明孝陵、紫霞湖、美龄宫等一应景点在内,面积为31.1平方公里。

  包含以上9个千亩景点组成的银杏湖风景区总规划面积为15平方公里,银杏湖理所应当增列为南京新地标!

  1989年,他在台湾创立了中卫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主要产品是卫星天线,也就是我们常在楼顶或建筑物上见到的“小锅子”。林铭田说,其实,有小锅子还有中锅子、大锅子。卫星天线应合了互联网技术和电信革命的蓬勃发展,一问世就如火如荼,中卫科技一下子全球开花,林铭田多次向人介绍,世界上有电视的地方,就有中卫的产品。或者说,地球上有土地的地方就有中卫的产品。

  正是带着这样的自信,林铭田在1992年新一波改革开放、招商引资的潮涌中,欣然接受邀请来大陆观光。这是林铭田第一次跨过海峡,头等大事当然是饱览河山,然后才是选择投资。一圈转下来,林铭田感到广东受港澳影响太重,不大容易插得进;上海人说话总要跟着个“翻译”,语言交流有障碍;北京的生活又不太习惯,总不能天天下馆子。到了南京,不知怎么有了种归家的感觉,话能听懂,饭菜可口,气候也适应,更重要的,南京有多家部属、省属、市属的无线电企业,一到南京就“对口”交流了起来。

  林铭田住下来了,将台湾公司的生产销售一股脑儿全甩给了老婆打理。洽谈、论证、选址、报批……中卫南京公司落户江宁开发区,成为江宁的第一批台资企业。在整机产品没有批准生产之前,南京公司先为台湾公司进行零配件生产,同时,林铭田也借着漫长审批的间隙,广结已来大陆或尚在台湾的企业家朋友,带他们走进南京、走进江宁。当年的谷里乡公塘村民兵营长张静荣说,他就是那时认识林铭田的。现在银杏湖的中心区域就是原来的公塘村,当地人称公塘头。那时哪里有什么银杏湖,就是干旱时仅剩下一汪水的公塘头小水库。这一带是江宁的西山区,七分山、二分水、一分田。交通闭塞,乘汽车后要步行15公里走到板桥镇,外面都称这里的人为山里人。《江宁县记》里称这儿是“破田低山丘,十年九不收,米缸挂在扁担头”。日本鬼子占领南京时,只是在山下朝山里打了几响迫击炮,始终没有敢踏进山里一步。新中国成立后,有关方面你来我往,一会儿说开采铜矿,一会儿说有什么贵金属,到处钻探、爆炸,结果除了采石,什么都没有搞起来,整个山区变成了癞痢头,到处是裸露的矿坑。但是,漫山遍野的荆棘和矿洞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山野景致,农家美味,几乎一到周末就吸引来林铭田和他的台商朋友。林铭田就这样熟悉了公塘、谷里的山山洼洼。

  一是在南京市首届台商联谊会上,鉴于中卫科技在台湾的实力和地位,特别是林铭田“争先、抢先”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大家一致推举他担任会长,但林铭田坚辞不允,他给大家反复做工作,让另一位长者牵头,他担任了常务副会长、监事长,他干实事(后来,他又被推选为江苏省台商联谊会常务副会长)。

  三是在南京市年度台商座谈会上,好几位朋友抱怨在南京业余生活枯燥,这么大的城市,连一座高尔夫球场也没有,周末假日没地方溜达。

  本来,产品审批受阻,才40岁多一点的林铭田完全可以借机抽身,回台湾分挑太太的担子,或让南京公司转向其他产品,但林铭田是位极讲信义极有全局观念的人,刚刚负责联谊会工作,怎能马上撒手就跑呢?那不既有负一道来大陆创业的台湾同乡,也不好对已有深厚感情的江宁朋友交代?台商座谈会上,老乡们呼吁南京要建高尔夫球场,林铭田不仅手痒了,心也动了。手痒,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有段位的高尔夫发烧友,18洞标准球场,他的成绩一般都在80杆上下。如今身在省城南京,打场球总要吆三呼四结伴跑到苏州无锡乡下才能过把瘾,那时的沪宁高速还在紧张施工,路上就要耗掉大半天。心动,是因为他想到了江宁西山公塘头的荒山秃岭,与其仅给野兔做窝野鸡拉屎,不如与野鸡野兔们“和平利用”,就势做一座天然高尔夫球场。也许是现场气氛和酒精的双重作用,林铭田抢过话筒向各位立“军令状”,没有球场,他来做一个给大家玩玩!主持座谈会的分管副市长显然有什么难言之隐,微笑着举杯给大家敬酒,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这个话题。

  事后,大家都没有把林铭田的酒后之言当回事,但林铭田认线年春节后上班,江宁小丹阳一家台资企业开业,典礼过后,林铭田一把拉住当时的江宁县委书记王建华,请求王书记上他的车、陪他走一趟,王建华就这样被他“绑架”到了公塘的乱岗荒岭中。那时上山没有大道,林铭田这段时间老带朋友到山野林间转悠,熟悉了这里的沟沟坎坎,但王建华苦了,为参加上午这家台资企业开业典礼穿上的一套新西装,被山路上的荆棘野枝划拉得一塌糊涂。

  王建华正气不打一处来的时候,林铭田开腔了:“王书记,我想把这儿改造成一座高尔夫球场。”

  林铭田:“中国特色不就是改革开放,社会小康?也好,也好,不都主张绿化河山,造福人民吗?”

  王建华:“绿化河山和造高尔夫球场是两回事,我们主张绿化还林,强调生态建设,但不能容许毁林占田的营业性高尔夫球场泛滥。”

  回程的车上,王建华耐心向林铭田解释,大陆人多地少,高尔夫球场建设的背后,往往隐藏着更大的房地产开发的企图,因此,保护田地山岭滥开滥发是国策,红线不能乱撞。但林铭田心中仍有不少解不开的结:绿化荒山野岭历来是件功德事;生态恢复可以为高尔夫球场做铺垫;生态建设不申请土地指标、不申请政府贷款行不行;定位国际大都市的南京能缺少高尔夫吗?

  这就是林铭田的林式思维,或曰林铭田的台湾式思维。林铭田认为能干的事他一定要干,林铭田认为只要是对社会有益、造福公众的事就可以大胆地干,林铭田甚至敢于对推诿拖拉、不讲真话的政府官员当众发飙。正是在这种林式思维的驱使下,2000年春天,林铭田任董事长的“南京银杏湖生态旅游观光有限公司”挂牌了。

  林铭田认准一个死理,恢复生态没有错,种树种草没有错。但是,林铭田心底埋下了秘密,恢复山头时他参照高尔夫球场的造型,选择草皮时他培育出了适应当地土壤的优质高尔夫球场草种,开沟整地时他按高尔夫球场的要求预埋了排水系统。林铭田所做的这一切,给人们这样的印象,本来只需土布土衫的农村小妞,林铭田却给她穿红戴绿,置办节日盛装,江宁人何乐而不为呢?只有林铭田自己清楚,他其实也是在进行着一场,他期待开放的南京早一天与风靡全球的高尔夫运动牵手,即便不成,为荒山披绿,为秃岭种草,开发生态旅游,从长远计也是件立功立德的好事。林铭田说话算数,不仅没有借机向政府申请商业开发用地(据说南京市政府当时出台了政策,绿化还林达到一定面积,可以申请相应的用于房地产开发的商业用地),而且不向地方银行贷款,开发资金全部从太太账上借贷。

  也正是因为林铭田心中藏着这一不可示人的秘密,林铭田的银杏湖工程注定了是一个人的开发。他不便搞什么规划论证,也不便聘请什么总设计师或总工程师,凭借着自己机械工程制造专业的底子,跟着自己的感觉,用树木,用草皮,把公塘山冈区域的山头、坑洼、小道、水塘,一个个就势改造成近似高尔夫球场的果岭、球道、沙坑、水池。林铭田整天泡在工地上,稍不顺眼,推倒重来,有时,自己开着台掘土机东扒西挖,横冲直撞。

  当地的村民看着看着不干了,他们不知道林铭田藏着掖着的高尔夫梦,直觉告诉他们,哪有真正的台商董事长自己开挖掘机干活的,这个号称上千万的老板晒得比自己还黑,整天穿着套工作服在工地上晃悠,不是个假台商才怪?因此,原定的拆迁计划搁浅了,原本期盼早日迁出山沟过舒心日子的村民一个个按兵不动。那时还没有拆迁法,他们要自己安置、自己迁到指定地点重新建房,他们害怕上当。有位村民挖苦说,什么银杏湖啊?这个台湾人鬼迷心窍,讲迷信、讨口彩,银杏湖——迎幸福,见他的鬼吧,公塘头这个高头从来不长白果树!

  已经由民兵营长改任村支部书记的张静荣说,那一阵子村镇干部着急,火爆脾气的林铭田更急,他拉着村干部又是给学生送书给小学送电子琴,又是给五保老人送吃的送喝的,可是越送越让人生疑,有的人家干脆给动迁人员吃闭门羹。

  突破点在村民朱心荣身上。朱心荣的父亲病了,林铭田听说后,亲自用焖烧锅熬上鸡汤,拉着张静荣黑夜摸到了朱家,既嘘寒问暖,又借机介绍银杏湖的美好愿景。次日,工作人员拎着一捆百元大钞又来了,朱心荣一算,按当时的物价,盖幢二层小楼,配齐全部家电,还可剩余一沓钞票。一传十,十传百,公塘头周边四个自然村120多户人家的拆迁问题,就这样全部解决了。

  当年的谷里镇镇长王道保谈起那段峥嵘岁月也唏嘘不已。王道保介绍,林铭田真的是一个人的单打独斗,银杏湖工程是从接手公塘茶场开始的,茶场的小院成了他的办公室兼宿舍,工程规划在他的肚子中,白天他在工地的机械轰鸣声中指手画脚,晚上就一个人孤独困守在茶场的小院,拆迁以后,陪伴他的只剩下三座散落在茶场周边的当年采石场炸药库的断壁残垣。记得是2001年的中秋节,王道保两口子在家中准备合家团圆晚宴时,忽然想起了林铭田,心中感到怎么也不是个滋味,月上柳梢,两口子拎着两瓶五粮液和一只盐水鸭来到了茶场,一看,林铭田正在准备一个人的中秋晚餐。王道保和林铭田两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那顿中秋晚宴三个人吃的,三菜一汤:盐水鸭、茶叶炒鸡蛋、空心菜、菊叶汤。林铭田说他那天喝高了,后面的事不记得了,但他亲手做的茶叶炒鸡蛋非常好吃。林铭田炒鸡蛋的茶叶是从树上现摘的青叶子,他几次介绍这是他的发明创造和拿手好菜。当然,这道菜现在完全可以堂皇地列入银杏湖酒店的特色菜谱,但我私下揣度,林铭田第一次做这道菜时,恐怕是实在找不到什么配菜炒鸡蛋了,只好从门前的茶园扯几把青叶试试。

  “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头脑”,笛卡尔的这句名言再次在林铭田身上得到了印证。南京申办世界青年奥运会成功以后,2002年10月,国际奥委会首次决定将高尔夫列入青奥会正式比赛项目,并创造条件在适当时候将高尔夫运动正式引进奥运会(2016年里约奥运会已增补高尔夫和橄榄球为正式比赛项目),主席罗格还要亲自来南京考察场地。这一信息似东风扬起了林铭田银杏湖高尔夫梦的风帆。有关部门实地考察以后,认为银杏湖生态改造工程符合世界青奥会高尔夫球场的备选要求,银杏湖高尔夫球场正式浮出水面,为了迎接国际奥委会主席罗格的预定考察,银杏湖高尔夫球场建设也搭上了迎接青奥会在南京举办的场馆建设快车道。

  现在,你什么时候与林铭田谈起银杏湖高尔夫球场他都眉飞色舞。他说他的球场华东最佳,国内一流;他说他的球场高低落差127米,山岭湖泊错落,一层层山来一层层水;他介绍国际标准球场是18洞,银杏湖27洞意味着永远有半幅场地(9洞)在轮休在保养,所以才有条件成为国际锦标级;他最得意27洞的27个果岭造型各异,27洞中有24洞近水,球洞为什么要近水,有水则灵呗!而这些全部是他一个人的设计。林铭田说银杏湖高尔夫球场到目前为止最神奇的一幕发生在江丙坤身上,江丙坤当时是中央副主席,与林铭田是台湾南投同乡,家住同一个里(相当于大陆的镇或街道),二人从小兴致相投,也是高尔夫球场的球友。但是,林铭田几次都卖了关子,这一段他讲不好,听王建华讲才生动。

  王建华何许人也?前面介绍了一半,这位当时的江宁县委书记,在江宁撤县建区以后,是南京市委常委兼江宁区委书记,再后来转任连云港市委书记,现在已从江苏银行党委书记任上退休。寻访王建华费尽了周折(后面专门叙述),请王建华介绍这一段时,他竟也卖了回关子。

  王建华说,讲江丙坤在银杏湖打球要从江丙坤请我吃“总统鱼”说起。江宁开发区有半壁江山是台资台商,台湾也就成了我的必访之地。认识林铭田之后的那次访台,有两个特殊礼遇,一是到林铭田的中卫公司时,大门上方悬挂着巨大横幅,“热烈欢迎中国江宁区委书记王建华”,那是在当政的时期,林铭田两口子无所顾忌,这样的举动在阿扁时期是需要勇气的。二是江丙坤为我们一行亲自设宴招待,席前,江丙坤隆重介绍,要请我们吃“总统鱼”。 “总统鱼”是什么鱼呢?上来以后才知道,就是我们南京的江白鱼。蒋介石思乡情结浓重,爱吃清蒸白鱼,但因气候、水质等自然条件的限制,台湾的白鱼长不大,很瘦很小,肉薄刺多,但蒋介石乐此不疲,总统鱼就这样在台湾成了名菜和大菜。因此,致辞答谢时,我向江丙坤发出邀请,欢迎他到南京来,到南京江宁的银杏湖来,我也请他吃鱼,吃蒋介石先生当年吃过的正宗江白鱼。

  2005年3月,江丙坤践约来了。那是中国和中国分手60年之后的再一次握手,为了给主席连战的“融冰之旅”打前站,副主席江丙坤率团先来大陆进行一次“破冰之旅”。破冰之旅的重要一站是南京,在南京的活动时间只有一天,在征求行程安排意见时,江丙坤提出两个必到,一是拜谒中山陵,一是看看乡邻林铭田的银杏湖。银杏湖安排了两项活动,一是午餐,一是观光高尔夫球场。银杏湖球场的A8洞人见人爱,会打高尔夫的看门道,赞叹其设计鬼斧神工,浑然天成,不会打球的寄情山水,拍照留念。江先生来到A区8洞时,手痒了,脚停了,球杆也送上来了。江丙坤伸伸手臂,转转腰肢,脱下西服上装,选过球杆,在左右簇拥的长枪短炮的“啪、啪”声中,第一杆,小球过河,第二杆,球直落沙坑旁的果岭,第三杆在球距球洞七八米情况下,居然一杆推进洞内。也就是说,193码的一条中道,在那么多人的围观下,江丙坤气定神闲,三杆“打帕”(标准杆进洞),咱们不谈球技和球艺的高超了,这种心理素质也是神了!当然,那顿午餐也留下很多佳话,银杏湖自产的土菜全上了,我们在初春时节每桌上了一条5斤左右的江白鱼,据说那天20多桌客人大半来自台湾,桌上几乎光盘,台商们说江丙坤主席就是冲着王某人答应的“总统鱼”来的,这当然是“江湖传说”,但林铭田和他的银杏湖已成了南京、江苏甚至整个大陆与台湾交流的重要平台,这却是个不争的事实,10万多位台湾游客来过,江丙坤来过以后,连战来了,吴伯雄、蒋孝严……我在银杏湖认识了过半的中常委。国台办与对岸不少重要谈判都是在银杏湖进行的,有些谈判桌上没有谈成的事情,在银杏湖的山水园林间两岸紧紧握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