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美】的百科全书,大师翁贝托.艾柯历时45年的经典巨献,已被译成28种语言,风靡全球。此书犹如一部美的概念的指引地图,循序渐进,引人入胜。
在1854年的小说《艰难时世》(Hard Times)里,狄更斯描写一个典型的英国工业城:感伤、千篇一律、阴郁,以及丑陋。小说写于19世纪下半叶之初,当时,19世纪早期数十年的热情与失望已换成一些较为节制但有效率的理想(在英国是维多利亚时期,在法国是法兰西第二帝国),居于主导地位者是扎实的资产阶级美德,与不断扩张的资本主义原则。劳动阶级则已知觉自身处境:《共.产.党宣.言》1848年问世。
艺术家面对工业世界的压迫、带着巨大无名群众而扩张的大都会,以及认为美学乃不急之务的新阶级。新的机器纯粹只强调新材料的功能,艺术家多有不满。在此情势之下,艺术家觉得他们的理想备受威胁,而且认为逐渐得势的民主观念是有害的。他们于是决定“与众不同”。
科克镇是事实的胜利。那是个红砖城,或者说,如果烟尘让它的话,它本来会是红砖城;以实况来说,它是一种不自然的红和黑,像蛮族画的脸。全城机器和高耸的烟囟,烟囟喷出一条条烟蛇,烟蛇永远在拉长,从不盘曲。……全城是几条几乎一式的大街,以及几乎更一式的小街,住着同样一式的人,他们在同样的时辰出入,用同样的声音走在路上,做同样的工作,对他们,每天都和昨天与明天一样,每年也和去年与明年一样。
一个地道的美学宗教由此形成。在“为艺术而艺术”的精神之下,美成为一种要不计代价实现的价值,洵至许多人认为生命本身也应该过得像艺术作品。艺术脱离一切政治与道德之际,又生出一股日益增长的驱力──在浪漫主义里已经可以看到──要为艺术的世界征服最令人不安的人生层面:疾病、违法犯纪、死亡、黑暗、魔性、恐怖事物。此中差异是,艺术不复为了存文献、下判断而刻画。现在艺术刻画上述层面,目的在以艺术之光救赎它们,甚至将之变成令人陶醉的人生模型。
这趋势引进一个唯美世代,这个世代将浪漫主义感性推至极端,夸大其每一层面,到达颓废之境。其提倡者对这一点极为自觉,竟至于自认他们的命运与古代伟大文明的式微阶段可以并观:如蛮族入侵后垂死挣扎的罗马文明,以及千年垂老的拜占庭帝国。这股对颓废时代的渴望,导致“颓废主义”通常被用来称呼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期数十年的文化阶段。
美永远是诡异的,我不是说它刻意如此,冷冷地诡异,那样的话,它是一只偏离生命的怪物。我是说,它永远会有一丝诡异,使之成为殊相之美。
“我的蕾亚,你真美,你是全世界最美的,我不会放弃你,你无神的眼睛,你的苍白,你生病的身体,拿天上天使的美来换,我也不放弃。”
……他触摸她的衣服,这个濒死的女人像无比热情的女人般燃烧他。隔着手套,他感觉到那只纤细、热烫的手微微冒汗,比起这简单的接触,恒河岸上的幽蟌,伊斯坦堡澡堂的女奴,酒神的赤裸女祭司的拥抱,都不可能令他的骨髓燃烧得更炽烈。
沉迷于三种形式,都雅致,不同的雅致;一个女人,一只杯子,一只灰狗,水彩画家发现一种以最美的线条构成的画面。女人,裸体,站在浴盆内。她一手支在怪物的突起上,另一手支在柏乐洛丰的突起上,弯腰逗弄那只狗,狗弓起身体,前爪低压,后爪提起,如作势欲扑的猫,朝她抬起细长如矛尖的口鼻。
对例外者的崇拜,第一个征象是丹第主义(dandyism,又译纨绔主义)。丹第主义出现于英国史上的摄政时期,即19世纪初期数十年,主角是乔治·“美男子”·布鲁梅尔(George “Beau”Brummel)。布鲁梅尔并非艺术家,亦非思考艺术与美的哲学家。在他身上,对美与例外之爱表现为一种穿着与生活的艺术。他将雅致等同于单纯(有时单纯过甚,流于怪诞),并与似是而非的妙语及挑激世俗的行为结合。兹举一贵族无聊及鄙蔑寻常事物之例。布鲁梅尔携一仆役出游,自山顶望见二湖,即问仆役:“两个湖,我喜欢哪个?”后来,维利耶(Villiers de l’Isle-Adam)曾有此言:“生活?我们的仆人可以代劳。”法国的复辟时期与路易·菲利普在位期间,丹第主义(搭着英国风的浪潮)深入法国,风靡上流社会、名诗人与小说家,而由波德莱尔与道瑞维里(Jules-Amédée Barbey d’Aurevilly)为主将。19世纪末,丹第主义在英国再兴,这回是模仿法国风气,而以王尔德与画家比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为主将。在意大利,邓南遮的行为显出丹第主义的成分。
不过,19世纪一些艺术家“为艺术而艺术”的理想是崇拜一件作品,视作品为他们独专、苦心孤诣、手工艺般的东西,值得奉献生命,以实现作品之美,“丹第”(艺术家中以丹第主义自居者亦然)则视这理想为在公开生活中追求的理想,要下工夫,如艺术品般打造,将公开生活变成美的至高范例。不是人生奉献于艺术,而是艺术应用于人生,人生成为艺术。
丹第主义作为社会现象,有其矛盾。丹第主义不是反叛资产阶级社会及其价值(如崇拜金钱与科技),因为丹第主义从来不过是一种边缘层面,断无革命性,只是贵族风气(作为贵族的奇特装饰)。丹第主义有时与流行的成见与风俗习惯对立,例如丹第主义者有些是同性恋,而同性恋在当时全无容身之地,社会视之为罪犯(王尔德遭受残酷审判,就是著名例子)。
一个人的美的理想,全在他衣着上留下印记,使他的衣服起绉或熨平,使他的手势圆顺或僵硬,最后甚至微妙地进入他的五官。人想成为什么,最后就会成为那个模样。
富裕的人,虽然厌恶一切,在人生里除了追求财富,也别无所事,生来享受奢华,自小习惯别人服从的人,除了斯文就别无职业的人,永远有其与众不同的样貌。丹第主义是一种难以界定的建制,和决斗一样奇怪。……这些人的唯一义务,是以他们自身培养美的观念,满足他们的激情、感觉和思考。
丹第不把爱情本身视为一个特殊的目的。……丹第不把财富当成基本要务来企望;没有限制的银行信用对他就够了;他心甘情愿将这庸俗的嗜好让给粗俗之辈。和许多欠思考的人的想法相反,丹第主义的精华不酷嗜衣服和物质上的斯文。对完美的丹第,这类事物只是他心灵的贵族式优越的象征。因此,依他之见,他虽然最想与众不同,衣着的完美却寓于简单,简单是突出众表的不二法门。
丹第主义首先是想在社会的约定俗成边缘创造独一无二的外表。那是一种自我(例如在女人身上)追寻的幸福,甚至不用我们说的各种幻觉。丹第主义是引起他人惊奇时的快感,是只惊奇于自己时的满足。
没错,这小子早熟。他春天未到,就在收成。他身体里有青春的脉动和激情,但他愈来愈自觉。观察他,是乐事一件。以那美丽的脸,美丽的灵魂,他令人看了称奇叫绝。无论如何结束,或注定如何结束,都不关紧要。他像化装舞会或一出戏里的一个优雅人物,他的喜悦我们够不着,但他的哀伤撩动我们的美感,他的伤口则像嫣红的玫瑰。
在邓南遮,丹第主义以英雄形式表现(大胆的行事);在其他艺术家,尤其法国颓废派,则表现为传统主义的、反动的天主教信仰,以及反现代世界。不过,他们返取宗教,不是要恢复道德价值与哲学原则,而是着迷于华丽的古老礼拜仪式之魅力、晚期拉丁诗歌的腐败而令人亢奋之气味、拜占庭基督教的华美、中世纪初期野蛮部落的奇妙珠宝。宗教上的颓废主义徒知拥抱仪式层面,而且偏取其暧昧成分,提及神秘主义传统,则专重其病态肉欲。
颓废主义者那种走偏锋的宗教性,另外还有一路,即撒旦主义,因此而热衷超自然现象,发掘魔法与神秘传统,一种与真正的犹太传统全无关系的秘术,以及如于斯曼(Huysmans)的《每下愈况》(Down There)所示,在艺术与生活中狂热追求魔性。不仅如此,他们还参加法术,召唤魔鬼,颂扬一切形式的逾度,从虐待狂到被虐狂,喜好恐怖,诉诸恶习,以及变态、令人不安或残忍的吸引力:亦即恶的美学。
对一些比较好奇且堕落的精神,丑的快感源自一种更神秘的情感,亦即对未知的渴求,对恐怖的品位。是这股情感驱使诗人奔向解剖实验室或诊所,驱使女人争睹公开处决。我们人人心里都有这情感的种子。
诗人以漫长、无边、按部就班的工夫将所有感官解放,以此把自己变成灵视者。一切形式的爱、痛苦、疯狂;他搜寻自己内在,他穷搜自己内里所有的毒,保存它们的精华。莫可名状的折磨,超人的力气,大病人、大罪犯、大被告──至高的科学家,因为他臻至未知!因为他比谁都勤于培养他原本即已丰富的灵魂!他臻至未知,如果他精神错乱,失去对他灵魂景象的理解,那他至少已经看过那景象!
普拉兹(Mario Praz)的名作《浪漫的痛楚》(The Romantic Agony)讨论肉欲快感、恋墓癖,对挑衅一切道德规则的兴趣,对疾病、罪孽及痛苦快感的兴趣,为曲尽其蕴,他为此书所取本名是《肉体、死亡与魔鬼》(La Carne, la Morte e il Diavolo)。
将19世纪末叶美学所有层面尽归颓废主义一词之下,有其窒碍。别忘了,莫里斯(William Morris)将审美理想与社会主义结合为一。我们也不能忽视,唯美主义极盛之际,托尔斯泰在1897年写出《何谓艺术?》(What is Art·),极言艺术与道德、美与真理的深刻关联。其说与王尔德适成两极。当时有人问王尔德,某本书是否不道德,他答道:“比不道德还糟,这本书没写好。”
颓废派感性形成之际,库尔贝(Courbet)、米勒(Millet)等画家仍然倾向于以写实精神诠释现实与人性,将浪漫主义风景平民化,将之带回由劳动、苦作、寒微乡下人与寻常百姓构成的日常现实。而且──下文就会谈到──在印象派作品里,不只有模糊的“美”之梦,还以不厌精细、拟科学的精神研究光与色,想更深刻透入视觉世界。此外,同一时期,戏剧家易卜生则在舞台上处理当代的重要社会冲突、权力斗争,世代之间的冲撞、妇女解放、道德责任与爱的权利。
我们也不要以为唯美教就是后期丹第主义那些智巧,或者,就是妖魔派的恶毒,况且那些恶毒往往口头多于精神。单看福楼拜,即见名家之雅好正直,以及为艺术而艺术的宗教里有多少禁欲主义。福楼拜以崇拜文字出名,认为和谐乃美学之绝对必要,而且成此和谐之准确字眼只有一个。他无论是不厌精确观察当代日常生活的凡庸与恶端,如《包法利夫人》(Madame Bovary),还是召唤一个异国风味、华丽、充满感官性的、野蛮的世界,如《萨朗波》(Salammb·),或朝向魔性视境,将恶颂扬为美,如《圣安东尼之诱惑》(The Temptation of Saint Anthony),都维持不涉个人的、精确的语言理想,纯粹以风格的力量使一切题材皆美:“题材无所谓美丽或病态。我们几乎可以成立一条公理:从纯艺术的观点,没有题材这回事,因为风格自身就是绝对的观物方式。”
另一方面,爱伦·坡(主要由于波德莱尔引介,他对欧洲颓废主义发生深重影响)在1849年写出《诗的原理》(Poetic Principles),主张诗不应以反映或发扬真理为务:“有一首诗,这首诗不是别的东西,就是一首诗,是为此诗之故而写的诗,世上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作品比这么一首诗更彻底有尊严、更至尊高贵。”智识处理真理,道德意识管义务,品位教我们以美;品位是自主自律的能力,自具法则,如果品位引导我们鄙视邪恶,也只因为邪恶与美相反,是畸形的东西。
艺术与美之间的关联,我们今天认为十分明显,过去却似乎难以了解。这个时期,出现一种鄙夷自然的态度,美与艺术结合成化不开的一对。无美而非人为之作;唯人为之作可能是美的。“自然通常是错的。”惠斯勒(Whistler)如此说。王尔德则宣称:“我们愈研究艺术,就愈不喜欢自然。”愚鲁如自然,不能产生美,艺术必须动手,从没有秩序之中创造一个必然、不可更易的有机体。
对艺术创造的这个深刻信念,不但是颓废主义的典型态度,而且,颓废主义者承续“美只能是漫长、充满爱的劳动的对象”之说,领会一个经验愈是出于人为,愈是可贵。艺术创造第二自然之说,现在变成,一切违反自然之作──而且最好尽可能怪异且病态──都是艺术。
自然已经走完她的时代。她那地景与天景令人作恶的单调已经明确、彻底耗尽优雅素养的耐心。
我自己的经验是,我们愈研究艺术,就愈不喜欢自然。艺术真正向我们启示的,是自然的缺乏组织,她奇怪的粗糙,她非常的单调,与她绝对尚未完工的状态。
德埃圣(Floressas Des Esseintes)是于斯曼1884年小说《逆理而行》(A rebours)的主角。A rebours的意思是“违逆纹理、倒行、歧途、反主流”,书与书名都合乎颓废主义感性。为逃离自然与生活,德埃圣将自己以墙围入一处别庄,居处饰以东方布料,充满礼拜气氛的织锦,以及模仿修道院那种清凉,却以奢华材料做成的挂帘与木作。他只种真实但望之如人造的花,陷入畸恋,以药物刺激想象,喜爱假想旅行而不喜真实出门,嗜读以衰疲而浮夸的中世纪末期拉丁文写的作品,构作烈酒与香水的交响曲,将听觉的悸动转移至味觉与嗅觉:易言之,在人造环境里,他建构一种以人造悸动形成的生活,里面的自然不像在艺术里以经过再造的面貌出现,而是既受模仿,又受冷落,经过重新衍释,无精打采,令人不安,病恹恹……
乌龟悦目,伟大雕刻家复制之龟则具备真实乌龟从未曾有的象征能力;这一点,连希腊雕刻家也知道。但是,在颓废主义者,其中过程不同。德埃圣将龟置于淡色地毡,观看纤维之金银色泽与龟甲生鲜浓黄色调对比,观之不足,将龟背诸色宝石,构成令人目眩的繁复图案,辉光照眼“如西哥特人镶以明亮鳞片之小圆盾,蛮族巧匠之手工艺品”。德圣埃以违反自然来创造美,因为“自然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她天上地上风景令人恶心的单调已经明确、终于令精雅的气质忍无可忍”。
颓废主义感性的所有重大主题都环绕一个中心观念,此即改变自然。英国唯美派,自斯温伯恩(Swinburne)至佩特(Pater),以及其法国同辈,重新发现文艺复兴,视之为无尽宝藏,从中寻找残酷、以病态为甜美的梦:在波提切利与达·芬奇所画的脸孔里,他们搜求阴阳人的面相,亦男亦女那种不自然而无可定义的美。他们幻想女人的时候(也就是不把女人视为洋洋得意的恶,不把她们视为撒旦化身,由于没有爱、不正常而难以捉摸,因为充满罪孽而可欲,以带有腐败之迹而美),则他们所爱的是她已经改变的女性本质:她是波德莱尔梦中佩饰珠宝的女人,是“花/女”或“珠宝/女人”,是邓南遮的女人,这女人唯有比拟于人造模型,比拟于一幅画、一本书或一个中的理想刻画,才尽显其魅力。
至于品位,这段时期幸存而得意的自然事物是花。花甚至产生一种风格,即意大利文floreale 说的花体装饰风格。颓废主义者为花执迷:不过,真相是,他们所爱于花者,是花可以被风格化,成为装饰、精致的纹样,是植物世界里生命很快过渡到死亡而给人的脆弱与萎败感。
关于达·芬奇的例子,虽少而精:他最好最强烈的作品充满无可界定的优雅和深刻的神秘。女子美好而奇怪的脸充满隐隐约约的怀疑,与似有若无的不屑;不为人知的命运像影子般染到脸上;他笔下的女子,眼睛与心思则焦虑而兼疲倦,苍白而带着耐心与激情的热气,受到引诱,又一脸困惑。
波提切利的人物,那些嘴巴,那些肉感的双唇,圆饱如果实,反讽而忧伤,迂回的绉绉的谜,丝毫不透露是在压抑纯洁还是憎恶。
圣徒的整个神态引人梦想。那些少女身形,臀部还瘦瘦的,那个少女的脖子,肉白如老树丛的木髓,那双唇如猛禽的嘴,那柳条似的身材,那些没入武器握把里的奇怪手指,甲冑在胸乳位置的突起,保护并强调上身,肩甲与颈甲之间露出让人窥见的亚麻布,甚至那紧挨下巴的少女的蓝带,都令我目不转睛。索多姆所有令人不安的影响,似乎都被这个阴阳人接受,那种微妙的美看来已经净化,仿佛一个慢慢接近上帝的变容。
在波里克利特斯的《正典》里,达·芬奇找到所谓的阴阳人……阴阳人是最好的艺术性别,它混合两种原则,即男性与女性原则,使两者均衡……在《蒙娜丽莎》里,天才男人的理智性权威与贵妇的官能性融合;那是道德的阴阳主义。在《圣约翰》里,其形式混合的结果,性别成为一个谜。
底下,一列列蜀葵似乎以红、黄、绿、白花拼成的花篱挡住入口,它们的茎梗消失于铜绿色的巨大荨麻之间,荨麻静静地淌出炽热的毒蛰。然后,出现一阵奇异的波动,突然的一连串上跃:茉莉丛,它们的香花如繁星;叶子纤细的蕾丝;厚密的常春藤,仿佛以上了漆的铁皮切成,香甜的忍冬,淡色的珊瑚贯穿其间;爱情的铁线莲,伸出它以白羽装饰的手臂。其他更纤细的植物紧附后面这些植物,与它们交织成一种带有香味的编织物。……一大头绿发,花朵覆盖,鬈发四处漫溢,凌乱一片,使人想起一个巨大的处女,头在一阵激情的抽搐里往后仰,秀发披散,仿佛散入加了香料的池子。
从菱形琉璃开始,阿拉贝斯克形状沿着圆顶迂回,圆顶上,熠耀的彩虹与三棱镜般的闪光沿着珍珠母的镶嵌细工滑行。……她几近赤裸:酣舞之中,她面纱松脱,以细丝编织的长袍掉落:现在,她身上只余珠宝与闪烁的钻石,腰间一条束带,一枚绝妙宝石在乳沟闪耀;往下,臀部一条宽带遮至大腿顶端,大片以红玉与翡翠编缀的锦带如瀑布飞荡。最后,颈腰之间一片裸肌,她肚腹弓起,涡状的肚脐泛红,如乳白色的缟玛瑙封印。在施洗者约翰的首级四周发出的火热亮光底下,宝石发光如焰:那些宝石活过来了,以一种白热的氛围衬映这女子的身体;她的脖子、双腿、胳臂闪烁着尖锐的光点,时而红如闷燃的余烬,时而紫似瓦斯喷气,时而蓝比燃烧的酒精,时而白如星光。
画室满是玫瑰的浓味,当夏日的微风撩动花园里的树木,从开着的门透来丁香的烈香,或是开着粉红花朵的荆刺的更细致香味。沃顿爵士歪在波斯鞍囊几榻上,和平日一样抽数不尽的烟,由几榻一角,他刚好能瞥见蜜香和蜜色的金链花的闪光,那金链花颤巍巍的枝叶仿佛承受不住那些火焰似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