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时节的河北省河间市,“青纱帐”一片碧绿,密不透风。由于今年雨水丰沛,沟沟壕壕中都积满了水,除去蝉鸣、鸟鸣和虫鸣之外,更多了阵阵蛙鸣,奏出一曲秋天的交响乐。登上民兵训练基地高高的靶挡放眼望去,不仅田野、道路清晰可见,古洋河和附近的左庄、柏桐、半截河等村庄也都进入视野。秋风徐徐,让人备感舒爽。处处丰收景象,一片岁月静好,我的耳边却总是响起来自历史深处的军号声。

  地处冀中平原腹地的河间,在抗日战争时期属于我冀中军区第八军分区,是敌我双方激烈争夺、厮杀的地区。1942年10月下旬的一个夜晚,左庄村的一个“堡垒户”家中正在进行一次会议,主持会议的是八分区代司令员孔庆同。黎明时分,会议还没有结束,村外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周围据点的鬼子和汉奸400多人包围了左庄!

  孔庆同立刻组织突围,在靠近柏桐村的一道土埂前,遭遇敌人的顽强阻击。他身中数弹,警卫员牺牲。他一边摘下警卫员的两颗手榴弹,一边继续向敌人射击。子弹全部打光,孔庆同从容地把两颗手榴弹拧开后盖,放在身边,静静地等待着敌人。敌人一步步逼近,孔庆同出其不意甩出一颗手榴弹,炸得敌人血肉横飞。随后他翻身跃起,居然手持一把军号,一手叉腰站在土埂上,吹响了冲锋号。惊天地泣鬼神的冲锋号声,响彻天际,敌人惊呆了。

  当恼羞成怒的敌人高喊着“抓活的”,再次扑向孔庆同时,他拉响了第二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一声巨响过后,这位走过长征路的八路军指挥员倒在地上。他把挚爱的军号紧紧地攥在手中,军号上系的红色绸布,在晚秋的冷风中飘动,像一朵凌寒盛开的花。

  孔庆同是河南省光山县沙窝(今属新县)人,1927年春,年仅15岁的他参加了农民赤卫队,1928年加入中国。不久,商城起义爆发,农民赤卫队参加了起义,后被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25军,孔庆同任司号员。从此,一把擦得锃亮、系着红绸布的军号从不离身。那清脆嘹亮的冲锋号声,一次次让战友们热血沸腾,让敌人心惊胆寒。1934年11月,红25军遵照中央指示,退出鄂豫皖根据地,开始了长征。抵达陕北时,孔庆同已经成长为红军营长。但是,他仍然舍不得放下那把锃亮的军号。

  1937年8月,中共中央决定,在日伪统治比较严密的冀东等地创建抗日根据地。孔庆同既有丰富的军事斗争经验,又特别善于做宣传鼓动工作,于是被派遣到冀东,参与组织发动“冀东暴动”。那一年,在丰润县腰带山一带的山村里,出现了一个走村串户卖篦子的小贩。这个小贩的特点是会说书,一边卖篦子,一边给人们讲《三国演义》《水浒传》,把抗日的道理和英雄好汉的故事融在一起,让乡亲们听得入脑入心。小贩就是孔庆同,他以卖篦子为掩护,宣传抗日思想,组织抗日自卫会,培训军事骨干。后来,他又组织起一支抗日武装。在多次战斗中,孔庆同都亲自吹响军号,指挥战士攻入敌巢。1942年6月,在“五一大扫荡”中,八分区司令员和政委双双牺牲,孔庆同临危受命。当时冀中军区领导和孔庆同谈话,要他一定克服困难,把队伍带好,打败日本侵略者,让冀中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孔庆同从领导住地出来时,眼中闪烁着泪光。他感激组织的信任,也感受到自己肩负的使命光荣而艰巨。那把跟随他从鄂豫皖根据地到延安再到冀东的军号,如今又在冀中吹响。令人痛心的是,仅仅4个月之后,他就血洒冀中。

  柏桐村始建于明朝初年,最早的移民到来时,这里有一棵高大苍劲的柏树和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因此得名柏桐。自从孔庆同牺牲在柏桐村,他就成了活在冀中百姓心中的柏树和梧桐。

  我久久地伫立在柏桐村的村口,思绪翻腾。1938年冬,孔庆同与丰润县何家峪的农村姑娘张树芝结为夫妻,并生下一个男孩。孔庆同到中共晋察冀中央分局党校学习时,妻儿留在了部队。1940年上半年,抗战形势日益严峻。孔庆同担心妻子带着不满周岁的孩子会给部队增加负担,于是给妻子写信说:“请不要再拖累部队,望携子回乡,自谋生路。”妻子接信后,理解丈夫的心情,再三谢绝了部队的挽留,怀抱婴儿,辗转回到娘家居住。谁知此去竟成永别。孔庆同牺牲的时候儿子不满3岁,他没有给儿子留下任何财产,就连一幅照片也没有留下。

  当年孔庆同突围的村庄左庄,村边就是古洋河。走过村口的小桥,桥头上有一处小小的菜园,菜园的篱笆上开满了牵牛花。来来往往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都从容地享受着这幸福安详的岁月。我同一位骑电动三轮车的老人打过招呼,问他知道孔庆同吗?他停下车子回答我:“不就是那位会吹军号的八路军司令员嘛!”

  我从左庄走到柏桐,又从柏桐走回左庄。村庄还是那个村庄,但一座座崭新的房屋、一扇扇绿色的铁门,已经辨认不出哪里是当年开会的院落。田野还是那片田野,但被“青纱帐”包围着的田间公路,居然装上了太阳能的路灯,整治得方方正正的土地上已经找不到当年烈士牺牲的具体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