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说,我写文章的初衷就是,记录我看到的世界。我们这一代人,有幸目睹「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从一些日常生活的细节中,都可以观察到世界的变化。
今天写两个小故事,一个关于民工,另一个,关于飞鸟。看似没啥关系,其实也有联系。
其实,这也怪我自己,我睡觉之前,没有把卧室卫生间的窗户关紧,这种情况下,我几乎每次都是被小区的鸟群吵醒。但今天的鸟叫声格外嘹亮,于是我打开手机,记录下这一段声音。
我记得小时候,在温州城内,根本没什么鸟,原因很简单,那时候的老城区绿化很差,连树都没有,哪来的鸟?!当时,游手好闲的人太多,路边的行道树稀稀拉拉,每隔几年,都要重新种一次,每次都有人破坏,以至于在同一条路上,你能看到好几种不同的行道树,它们都是各时期的幸存者。
我住在城乡结合部,附近有农田和小树林,生态比城内稍微好一点,但除了麻雀,也几乎看不到其它鸟类,当时的麻雀还是挺悲惨的,时刻要提防人类的袭击。
1980年代,经济还不发达,在城市里吃肉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于是就有人用气枪打麻雀,我记得晚上用手电筒照着打,一打一个准,枪法好的人,一个晚上能打几十只。我那时候年纪小,最喜欢跟着大人打麻雀。小朋友也会用弹弓打,但那是一个高难度的技术活,成功率也远不如气枪。
另外,还有人用气枪打老鼠,我还亲眼见过邻居吃老鼠肉,但天上飞的麻雀,总比阴沟里爬的老鼠干净,麻雀肉当然也更受欢迎,有一段时间,麻雀几乎被赶尽杀绝。
我们的麻雀也是命途多舛,建国初期,因为「除四害」,被清理一次,改开后,为了改善伙食,又被清理一次。
后来,我也陆续待过几个城市,杭州、上海,都没有早上被鸟群吵醒的经历。再后来,我搬到宁波,住在一个几万人的大型小区,大概过了10年,小区的树木长成了参天大树,各种鸟类开始变多,但也远不如现在这么多。
最近十年,几乎每个新建的小区,都重视绿化,以前种树苗,现在有钱了,直接种大树,每个小区的树林多了,连成一片,就形成一个生态系统,鸟类也就来了,它们有事没事串个门,负距离沟通的机会多了,子孙后代也就有了,久而久之,就成了鸟叫声可以把人吵醒的局面。
今天中午,我在一家小店,点了一份套餐,包含,烧鸭、咸菜、青菜、煎蛋、汤。还额外点了一份烧鸭。
我有记录生活细节的习惯,2021年1月,该套餐价格是13元,烧鸭6元。两年之后的2023年4月,套餐价格是17元,烧鸭是8元。套餐价格涨幅为30%,烧鸭价格涨幅为33%。这几年,涉及劳动力的服务业,其实价格涨幅不小。
一起吃饭的,还有一些附近办公室的白领,他们基本和我一样,点一份套餐,吃完就走。
另外还有一部分工地的蓝领,主要是泥工、电工、木工师傅,他们的消费习惯,在过去几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几年前,我看到一些师傅,只点一份超大份的青菜肉丝面,连额外的荤菜都舍不得点。或者点一份套餐,没吃饱,又加了一份米饭和免费汤。如今,他们经常成群结队,不点套餐,而是炒菜,还要喝一点酒。
另外一方面,他们的气质也变了,以前,衣着破旧,看起来邋遢,神色木讷,匆匆吃完就走人。现在,气定神闲,一边说笑,一边喝酒,一顿饭吃很长时间。吃完饭后,他们成群结队离开。
我猜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首先,这几年疫情过后,体力劳动者的收入比以前高了不少。其次,他们的劳动条件也比以前好了,中午的休息时间更长了。再次,他们的观念也变了,不再只知道省钱,也知道享受了。
我看到大约30个蓝领,他们穿统一的黄背心,应该来自附近同一个工地。根据面容判断,很少45岁以下的,等这批人退休了,真不知道去找什么人来工地干活。
日本是一个比较排外的非移民国家,但在疫情之前,我去名古屋旅行,餐厅服务员很多都是南亚人,其中,尼泊尔人最多。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的数据,2022年日本的外籍劳动者人数创新高,达到182万人。我们的生育率比日本还低,按照中日之间10:1的人口比例,若干年后,我们至少有1820万的劳动力缺口。
如果不想看到满大街的外籍劳工,那就自己生,如果既不要外籍劳工,也不要自己生,那也行,服务价格接着涨。
现在香港的住家菲佣价格大约4500/月,菲佣任劳任怨,还能教你家小孩外语。长三角的普通住家保姆,大约8000/月,脾气很大,动不动走人,月嫂过万,还要红包。
现在,宁波保姆价格是香港菲佣的2倍,10年之后,如果没有外劳,估计3~5倍,一般人就不起保姆了。有些人,既不想丢失工作,又请不起保姆,于是就更加不愿意生小孩,如此,恶性循环。
现在的工地也比以前规范了,渣土车出场,都要经过严格的清洗,以前那种国产车所到之处,一路掉渣的场面不见了。
工地管理也比过去规范了,进出都刷脸。工地门口还贴着当地监管单位的告示,牌子上有一个二维码,扫一扫,就能告状!
不过,我一直认为,民工的工资,归根到底还是由市场决定的,当劳动力供过于求的时候,劳动者权益保障,就很难执行。我记得我小时候,第一批内地民工来温州打工,很多人找不到工作,就对老板说,只要管饭,没钱也干。
到了现在,一工难求,有些难招人的岗位,恨不得预付工资,作为老板,哪里还敢欠薪呢?
以前,我总能在工地上看到很多外国品牌,比如小松、卡特彼勒、甚至连韩国的斗山都能见到。最奇葩的是有一部分日本的二手工程机械,上面还写着「xx株式会社」。
很多人觉得,这没啥稀奇,但是我去过几十个国家,全世界的工地,几乎都是用那几个欧美日公司的产品。能生产工程机械的国家,其实比生产汽车的还少,除了美日德,就是少数几个欧洲国家,法国、西班牙、俄罗斯,都能生产汽车,但却没有工程机械产业,这是一个门槛很高的行业。
但中国就是这么一个独特的发展中国家,一方面,从汇率算,我们的人均GDP的确不高,才1.25万美元,但我们却是唯一具备工程机械全产业链的发展中国家。
我前段时间看到经济学人上的一个图表,表里罗列了从1990年~2022年,6个国家制造业的时薪(含福利),分别是菲律宾、马来西亚、越南、泰国、印度,1990年代的时候,中国几乎是最低的,但到了2022年,中国的时薪一骑绝尘,而其它5个国家还在同一个水平上徘徊,时薪只有中国的三分之一左右。
要解释这个现象,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简而言之,就是中国产业链的升级比其它国家好。
比如说,其它5个国家,如果要修一条高速公路,就要从西方进口大量的工程机械,一台动辄几十万、上百万。而中国呢,从澳洲进口铁矿石,每吨大约100美元。经过冶炼、粗加工、机械设计、制造……等一系列的复杂工序,变成了工程机械,这时候,原来100美元/吨的铁矿石,就成了每吨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工程机械。
在这个漫长的产业链中,很多人都分到一杯羹。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逐渐完成了「人才的培养」和「经验的积累」。
而其它发展中国家呢,只能徘徊在低附加值的产业上,用大批工人的血汗钱,去换发达国家的工程机械。在这个过程中,劳动力相当于一次性用品,用完就扔,基本上不存在知识和经验的积累。
以前,我们用几万件衬衫,换一台挖掘机,后来我们自己能造了,以前,我们用几亿件衬衫换一架飞机,现在,我们也慢慢开始自己造了。
中国体量大,约占全世界三分之一的市场,我们的工厂一旦进入某个行业,就想方设法往产业链上游挤,一旦学会造工程机械,接着就是要进入液压、材料等核心配件的研发。
你说,发达国家能不恨我们吗?如果工程机械领域一旦全球放开,中国的品牌慢慢建立,价格高昂的西方工程机械,就会想传统燃油车一样,逐渐被淘汰。
老话说「谋财害命」,其实「谋财」比「害命」更可怕,命没了也就没了,一了百了,就怕财没了,但人还活着,那才是真痛苦!
只要看一眼工程机械的前十名,就可以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国际环境总是风声鹤唳。
在国际工程机械行业,有一份著名的年度销售额总结,叫Yellow Table,2021年,排名前十的制造商,来自美国、日本、中国、瑞典、德国、韩国,基本上这六个国家垄断了世界工程机械市场,其中,中国就占了3家。
请注意,这里的标准是销售额,而不是销量。如果按照销量,中国可能早就占据了全世界过半的市场。
中国崛起速度太快,别说外国人都不认识这些中国品牌,哪怕中国人也不一定认识,比如说XCMG,我想大部分人都不认识,其实,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徐工。还有Sany和Zoomlion,不说的话,也许会被当作外国品牌。
品牌的接受,需要一个过程,就像这几年做汽车出口猛增一样,如果品牌的认知度突破某个阈值,就会爆发性增长。另外,受惠于中国电池产业的崛起,接下来工程机械电动化的升级换代过程,中国可能提前换道超车。
汽车、工程机械、电器、手机、无人机、电信……这些曾经西方垄断的领域,一个个被中国攻破,量变引起质变,就在懂王末期,西方的敌意,集中爆发……
目前的状况就是,中国用一己之力单挑整个由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这句话不是什么报纸上的空话,只要留意观察身边的小事,就可以发现,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身边上演。
中国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国家,名义上,我们依然是发展中国家,但实际上,在很多领域,比发达国家还来势汹汹,我们勤劳、聪明、市场大,一旦在某些领域探索出产业升级的道路,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一家通吃。简而言之,就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
体力劳动者的收入越来越高,从表面上看,是我们劳动力减少了,但从本质上说,是收入更好,更体面的工作越来越多了,原来劳动者的后代,经过教育后,有了新的技能,选择了新的岗位,这才导致体力劳动者越来越少。
大家收入都提高之后,环保也就水到渠成了。城市小区的鸟叫声,会把人吵醒,一方面是因为,有钱做动物保护了,小朋友在学校就开始学习保护鸟类。另一方面是因为,人的时间成本提高了,钟点工一天能赚几百块,能买几十斤肉,那就没有人挖空心思去抓鸟吃了。无它,效率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