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兴凯湖湿地,水草丰茂,万鸟翔集。兴凯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监测员刘宇霖举着望远镜,寻觅一只丹顶鹤的踪迹。

  “那是一只受了伤的丹顶鹤雏鸟,经过两周的救治,伤口已经结痂,刚刚放飞。”他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在它找到家人之前,我们还要对它进行持续监测。”

  兴凯湖湿地位于黑龙江省东南部边境,这里是全国最大的候鸟迁徙“驿站”。每年春天,200余种水鸟从长江以南流域迁徙至此,繁衍栖居。刘宇霖的日常工作就是保护这些鸟类能在此地健康、舒适地生活。

  为了这片绿水青山,一大批生于斯、长于斯的年轻人选择扎根边疆,共同筑起一道守护生态文明的青春屏障。

  每年3月初至5月初,各类水鸟陆续抵达兴凯湖湿地,这也是刘宇霖最忙碌的时候。每天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要带着望远镜出发,沿着湿地边缘观测迁徙而来的候鸟,将候鸟种类、数量一一记录下来,直至夜幕降临。

  据他介绍,兴凯湖保护区是丹顶鹤、东方白鹳、白尾海雕、金雕等9种国家一级保护鸟类的主要繁殖栖息地,这里还有大小天鹅、鸳鸯、黄嘴白鹭等国家二级保护鸟类56种。

  除个别珍稀鸟类身上装有卫星跟踪器外,大部分鸟类的环志(指用来研究候鸟迁徙动态及其规律的手段——记者注)工作还要依赖为鸟佩戴脚环、颈环、翅环等印有特殊信息编码的标志物。想让这些猛禽“就范”绝非易事,刘宇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它们的爪子和鸟喙非常尖锐,我们有一个同事的手被抓过一次,整个手掌都被刺穿了。”

  水鸟是禽流感病毒的自然宿主,每只经过环志的鸟类都需要进行疫源样本采集,样本要求极为严苛,肛拭、咽拭、血清、粪便缺一不可。“粪便得是当天最新鲜的,在-40℃条件下冰冻保存。”刘宇霖说,“刚来的时候不懂,看着满地的粪便,我拿个大铁锹就铲了半桶,结果啥都检测不出来。”

  当时整个保护区没有疫源疫病检测人员,学习技术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年轻的刘宇霖头上。“以前从来没接触过,拿着针时手都在抖。”他说,“野生动物都很珍贵,不能拿它们练手,只能去市场上买些鸡鸭,打湿羽毛后找血管,试着抽血。”

  刘宇霖还自学骨折处理、伤口包扎、药物注射等野生动物救护技能,在他的努力下,保护区成为黑龙江省首个野生动物疫源疫病监测防控标准站,同时也是首批陆生野生动物收容救护站。

  随着生态保护力度不断加大,保护区内各类珍稀水禽的数量逐年增加,以全球濒危物种东方白鹳为例,2005年保护区记录的东方白鹳数量仅为15只,现在已有200多只。

  近年来,保护区陆续为东方白鹳搭建了355个人工巢。东方白鹳喜居沼泽,保护区在2019年引入水陆两栖车。此前,筑巢工作要靠人踩着漂浮垫走进去。

  “沼泽土下水深大概3米,我们扛着筑巢材料,手里还得拿着一根1米多长的竹竿,一旦不小心陷到沼泽里,得第一时间把竹竿横过来,卡住漂浮垫自救。”刘宇霖回忆说,“每次都心惊胆战,一天下来只能搭一个巢。”

  有两只东方白鹳身上佩戴了卫星跟踪器,数据清晰地显示,它们已经连续多年来到兴凯湖湿地,并且在同一个人工巢繁殖育雏。“这证明它们已经认可了我们保护区。”刘宇霖说,“看着保护区风景越来越好,野生动物越来越多,我们特别有成就感。”

  兴凯湖不仅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同时也是黑龙江省鸡西、七台河两市居民的饮用水源地,兴凯湖唯一出水通道松阿察河还是乌苏里江的主要支流之一。

  “兴凯湖底多淤泥腐殖质,水质符合国家三类标准,并且在逐年向好。”密山市生态环境局青年骨干杨德惠告诉记者。

  每年,杨德惠要对兴凯湖水质采样检测60余次,采样时间、地点严格按照国家规定标准,“不能我们想去哪儿采就去哪儿采,想哪天采就哪天采”。

  夏季多雨,一人宽的堤坝上泥泞湿滑,一不小心就会跌落湖边,滚得满身是泥。冬季湖面冰层开裂,掉进冰窟窿也偶有发生,双腿冻几个小时让人毫无知觉。

  实时监测大气、水体污染的辐射自动站位置偏远,每次自动站的采样、月巡工作都由杨德惠独自完成。“有时候冬天雪太大,车开不进去,我就得带把铁锹自己挖路。”她说,“我们这个工作就是人少责任重,女生也得当男生用,没得矫情。”

  黑龙江省密山市境内共有75个排污口,暗访巡查也是杨德惠的日常工作之一。遇到检查任务,她早上5点就要出发,晚上七八点才能回家,乡下条件艰苦,一天的口粮只有面包矿泉水,“有时候怕上厕所,水也不敢多喝”,如此走完一圈动辄月余。

  随着信息化管控手段不断升级,如今每个排污口都已安装智能监测设备,24小时监控废水排放状态,极大缓解了人力巡查压力。但杨德惠仍不敢放松,“毕竟是这么多老百姓喝到肚子里的水,一点都马虎不得”。依靠人工监测和自动监测的同步开展,现在密山市涉水企业排污数据上传率、联网率均达到100%。

  密山市兴凯湖乡地处兴凯湖沿岸,村民以种植、养殖产业为生,大量农药化肥、牲畜粪便成为附近水域的主要污染物。兴凯湖乡乡长杨阳告诉记者,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全乡组建了一支由30多名青年干部组成的河湖治理突击队,确保兴凯湖生态环境进一步改善提升。2023年,当地首个粪污处理中心建成投入使用,实现禽畜粪便全绿色回收利用,今年计划再建成两座。

  近年来,兴凯湖乡持续推进退耕还湿还草,生态恢复面积已达16.79公顷。杨阳坦言,让老百姓配合退耕还湿工作并非易事,但生态保护是红线。“青年干部不厌其烦地为老百姓讲政策、做工作,发挥了很大作用。”他说,“目前湖边还有几百亩耕地没有腾退,我们力争在今年能够实现环湖区域全部还湿的目标。”

  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东宁市境内,有一支由7名青年组成的女子巡护队。自2019年成立以来,她们几乎每天都在这片两千余平方公里的边境山林间徒步巡护,与虎豹同行,累计行程近9000公里。

  女子巡护队队长邱时介绍,她们日常巡护的主要任务是根据山林中野生东北虎、豹的足迹、粪便和毛发等,记录它们的活动轨迹,通过大数据分析它们的生存状态。同时,为山林中梅花鹿、狍子、野猪等野生动物的生活提供保障,因为它们是东北虎、豹的主要食物来源。

  “尤其在冬季,这些动物缺乏充足的食物会离开觅食,如果东北虎没有了完整的食物链,也会随之离开。”邱时告诉记者,“所以我们会给这些狍子、鹿、野猪等补饲一些玉米、豆子等,保证它们安然过冬。”

  在随巡护队进山途中,记者常能在一旁的树上看见一些十余厘米见方的小盒子,邱时解释说,这是去年开始由巡护队陆续安装的“天地空”摄像机,目前已安装完成420台,均分布在东北虎、豹常出没的区域。

  这些相机可以24小时拍摄周围影像并实时上传,为监测野生东北虎、豹的活动情况提供了极大帮助。同时,这些小盒子为这支行走在“危险禁区”的巡护队带来一定的安全保障。

  “比如巡护前我们会提前查看监控,避开近期东北虎、豹频繁活动的区域,尤其像现在这个季节,林子太密了,视线受阻,真遇到什么情况都没有办法及时发现。”邱时说。

  对她和队员而言,只要走进这座大山,危险就无处不在。女子巡护队曾多次与黑熊、野猪等猛兽擦肩而过,幸运的是,她们从来没有与东北虎、豹正面相遇。只有一次,她和其他两名队员在巡护中,听见了东北虎的啸声。

  邱时记得,有一年6月,她和队员正在河边休息,突然从河对岸传来一声低吼。“原本山里小鸟叽叽喳喳地叫,这一声低吼让鸟声瞬间消失,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她回忆道,“我们当时毛骨悚然,大气都不敢喘,赶紧拉着队员往外跑,几个小时后还在后怕。”

  除了这些猛兽,常见的是蚊虫、马蜂、蛇,“有时候一米八几的男队员看见都吓得走不动,何况我们女生呢”。

  冬天,山里的积雪齐腰深,山上的树被压得东倒西歪,徒步行进异常艰难,每晚回到家里,队员身上都湿透了。“快别干了,干这个工作有啥意义”,很多队员都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但第二天醒来,大家还是会收拾好行囊继续出发。

  邱时的父亲是一名老林业人,从5年前邱时加入女子巡护队开始,每次巡护,父亲都会估摸着时间提前在山下等着,一天不落。山上没有信号,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耽搁了,父亲都会四处打听:“今天山上怎么了?”“有没有信儿?”现在,再有任务邱时都瞒着父亲,“不想让他这么担心”。

  在东宁保护中心监控室,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见到了“天地空”拍摄的很多珍贵画面。今年7月,消失了近一年的“完达山1号”出现在东宁保护中心镜头前,让人们重新发现了这只“声名在外”的东北虎的踪迹。一个多月以来,“完达山1号”一直活跃在这片区域,邱时判断,“它可能已经选择我们这里定居不走了”。

  目前,在整个东宁保护中心,已有4只野生东北虎定居,尚未发现过东北虎幼崽。前年春天,一只东北豹妈妈生下3只小豹,摄像头记录下了它们长大成年的全过程。如今,有20余只东北豹常年在此生活。

  邱时希望,她和队员们能一直这样默默地保护这些东北虎、豹,给它们良好的生存环境。“能在监控镜头里看看它们就知足了,希望我们永远都不会碰面。”她说。

  36岁的孙维林是鸡东县林业局红旗林场最年轻的管护员,做林场管护工作已经14年。每隔两天,他要进山巡查一次。营林育林、森林防火、盗伐盗猎、病虫害监测这些工作都由管护员负责,用他的话说,就是“管天管地管空气”。

  此前,由于管护力度薄弱,常有盗猎者伪装成采山客进山埋猎套,很难察觉。最多时,孙维林曾一天解过60多个捕兽套,“看见那些被套死的动物尸体很心痛,为它们抱不平”。

  林中常见一种松毛虫,以松树针叶为食,看着不起眼但危害极大。一株长白落叶松的生长周期在20年左右,但松毛虫吃光一棵树只需要10天。在偌大的森林里找虫子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能用笨办法,爬到树上数虫卵,数量过多就得及时处理”。

  遇到树木“不长个”的、树形不成材的、灌木杂草多的,孙维林也要第一时间研判解决,他还要时刻绷紧森林防火这根弦,因为一场大火就可能将几代林业人数十年的努力付之一炬。

  “责任太重”是他对这个岗位最大的感受,刚参加工作时他觉得森林管护员应该挺有意思,可以游山玩水,亲近大自然。但几年下来,那份新鲜感褪去,更多的是如山的责任与担当。

  每次巡护,孙维林的徒步路程都将近20公里,偶尔“迷山”,要辗转到后半夜才能走出来。夏季多雷击,遇到恶劣天气,他只能躲到小树旁搭个窝棚,等待雷雨过境。独自一人在深山老林,这个七尺男儿也难免会害怕。“没办法,只能坚持。”他说,“我是,这份工作必须干好,不能当逃兵。”

  在虎林市东方红林业局,孔奕斐做了10年的森林调查设计,林业局42万公顷林区的树种、株数、蓄积及各区域林分类型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

  “森林调查是森林抚育、管护、采伐等施业工作的基础。”他解释说,比如林区内要修公路、盖房子、开发景区等需要提前规划,什么样的树能动,什么样的不能动,都要清楚。

  孔奕斐有一本“野账”,上面记录着“某某区域,三胡七白;某某区域,两胡两杨六松”。“这是在各经纬度标点区域内,不同树种的分布比例。胡是胡桃楸的简称,白是白桦。”他告诉记者,“你看各树种后还有‘正’字和不同数字,那是详细的株数和树径的数据”。

  每次测量,团队凌晨两三点就要进山,“晚了活儿干不完”。刚工作时,测量设备还是传统的罗盘、米绳和卡尺。作为徒弟的孔奕斐负责扛东西,“设备都很沉,操作也麻烦。一根米绳50米长,一次只能测量这么大的区域”。

  后来,罗盘、米绳换成了GPS,GPS变成平板电脑,现在,最新的林业数据处理软件让这些森调员彻底告别人工测量时代,“输入原始调查数据,林区的地形地块、土壤成分、树龄树种就会自动成图。我们只需要实地观察,实时更新”。

  孔奕斐见证了传统林业“改头换面”般的飞速发展。“空天地”一体化数字平台上,监控摄像头24小时实时传输林区画面,无人机中队自动驾驶、自动充电、自动巡航,每一株珍稀树种的详细电子档案一键查询、一目了然。

  “科技改变了我们工人的生活,也让林业走进了智慧时代。”孔奕斐相信,“在现代化管护手段下,这里的生态会越来越好,林业未来的发展道路会更加宽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