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今年4月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就明确提出要“改善消费环境,促进文化旅游等服务消费”。7月24日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在部署下半年经济工作时又指出,“要提振汽车、电子产品、家居等大宗消费,推动体育休闲、文化旅游等服务消费。”

  今夏,大量线下的文化展览重回人们视野和生活中,诸多世界名作迎接八方来客、精心策划的展览吸引各方目光。暑期,人们总能看到各家展馆门前,早已挤满放暑假的学生和慕名而来的各地观众,一些展览甚至一票难求……需求端火爆的同时,供给端也在深刻变革,文化展览主题化、精品化、深度化、情景化正深入人心,给观众带来全新的体验与特殊的收获。

  对于艺术爱好者来说,能有机会清晰地目睹膜拜已久的艺术大师作品真迹,是一件难能可贵的快乐事情。

  7月21日,《金融时报》记者走进北京798艺术区的遇见博物馆,打卡该馆联合意大利国家现当代美术馆共同推出的“莫奈、梵高与现代主义大师——意大利国家现当代美术馆真迹展”。在中国文物交流中心支持下,莫奈、梵高、莫迪里阿尼、杜尚、波洛克等36位世界级艺术大师的47件线日在此与公众见面,展品时间跨度从19世纪60年代至20世纪70年代,从印象的巴黎、先锋的罗马到抽象的纽约,高度浓缩了这100年间西方艺术的发展演变轨迹。

  “画的立体,来自它的阴影,人也是如此。”早期现代主义中印象派代表人物莫奈的这句话,让众多追随者铭记在心。理解大师之所以痴迷于“光与影相拥”的立体作画,恰如他对人生的解读,人有高光时刻,也会有至暗体验,都是生命的常态。这样的认知,对坚持用艺术表达真实社会形态的西方现代主义流派来说,是自觉创作行为背后的基本共识,形式各异,且星光璀璨。

  莫奈的《粉色睡莲》是本次展览中的重磅作品,也是其代表作《睡莲》组画中较早期的实践,重在表现局部小景。湖面上扩展开来的睡莲,与片片绿荷相映成趣,结构布局错落有致;色彩的运用,体现出画家一贯高超的色彩关系掌控能力,既突出了花朵主体,又营造出整体的相融相洽,呈现出浓郁的氤氲朦胧感,将色彩之美发挥到了极致。

  展览现场,荷兰后印象派画家梵高创作的《阿尔勒妇女(吉努夫人的肖像)》,同样吸引众人围观。这是梵高在生命最后两年创作的系列画作之一。画中女主人公是梵高当年的房东吉努夫人,托着脸庞若有所思,画中出现的书本,是梵高最喜爱的社会新潮的标志。以该主人公为原型,梵高共创作了六幅作品,他曾在信中多次提及,包括去世前一个月与姐姐的通信中。

  “能亲眼看到大师的真迹,确实幸运,心生感动。”一名设计师观众告诉记者,之前她在其他国家博物馆也邂逅过莫奈、梵高等大师的真迹,通过观赏原作,不仅切身感受到油画特有的肌理、厚度与质感,对大师的运笔手法也有了更感性的认识,厚与薄、快与慢、多和少等,让如此近距离欣赏画作的自己,不由得去猜想作者当时的心绪与情感,充分调动起不同感官的不同感受,如同置身于一个立体化的“信息场”中,帮助自己更好地理解作品,也进一步走进大师们的内心世界,这就是实地观展的魅力。

  “人们长期以来面对的,可能都是复制品,其色彩是被处理过的、平面化的。”在开展前的艺术沙龙上,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博士王春苑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她认为只有在原作面前,观众才能充分感受到现代主义的莫奈、梵高这些大师在色彩运用上的登峰造极以及各种创造性尝试对整个艺术史产生的深远影响。

  西方艺术史上的现代主义,随工业化发展而萌生,顺应了工业文明带给人类的各种颠覆性变化,包含着印象主义、后印象主义、未来主义、达达主义、超现实主义、抽象表现主义、立体主义等众多艺术流派,以前所未有的创新性与不可思议的跨界应用,影响力遍及欧洲、北美及世界各地。

  20世纪上半叶,新一轮先锋运动兴起,持激进的破旧立新观的达达主义(早期的超现实主义)开始聚焦于日常物品,并将其转变为艺术作品(现成品READY-MADE),置于完全不同的情境中,剥夺其原本功能,提升至艺术品地位,以此昭告世人:艺术从此不是对现实的复制,而是现实本身,在观者眼前成为艺术。

  本次展出的20世纪实验艺术先锋、“现代艺术守护神”马塞尔·杜尚作品《帽架》 ,即是其现成品艺术的代表作:一件生活中的帽架被直接悬挂于空中,在灯光下投射出影子。这个在工业时代批量生产的物件,被当作艺术品呈现了出来,将艺术创作中的人为因素降至最低,引发人们对艺术品独一性、艺术家独创性的思考。

  杜尚早期创作过风景和人物题材画作,风格曾偏向传统,后进行达达主义探索,进而参与了超现实主义运动,利用大批量普通物品制作“现成品”艺术,如著名的现成品作品《泉》——一个从商店买来的小便池被命作此名,匿名送到美国独立艺术家展览要求作为艺术品展出,颠覆了世界对艺术界限的认知,成为现代艺术史上的里程碑式事件,杜尚也一度被称作“高雅艺术的嘲弄者”。但时间证明了杜尚的先锋性,二战之后的西方艺术思想主要沿着他的思想轨迹发展下去,将绘画和雕塑从传统主题材料中解脱出来,艺术观念影响到后来的整个西方艺术观,改变了西方现代艺术的进程,被誉为“现代艺术之父”。

  “从杜尚的《帽架》作品,可以看到现代主义的发展,并非线性的、单一线索的进步,而是毕加索和杜尚、马蒂斯和基里科、巴拉等艺术家齐头并进的结果。”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张晨认为,大师们发展出了现代艺术创作的多重线索,而非用单一的宏大叙事予以框定,这正是现代主义的丰富性之所在,释放了更多的可能性,也是今天人们反复去理解、去观看现代艺术作品的原因和动力。

  “但现代主义并非简单地走向抽象,像杜尚、封塔纳这样的艺术家,也是在这样一个时期创造了很多不一样的作品。从这个角度说,现代主义完全没有终结,今天仍旧要呼唤新的东西、呼唤原创,这正是现代主义精神带给我们的持久影响。”张晨说。

  从印象派始祖莫奈到后印象派巨星梵高,从巴黎学派天才莫迪里阿尼到抽象表现主义先驱波洛克,从超现实主义的乔治·德·基里科到未来主义代表贾科莫·巴拉……展品时间跨度长达100年的众多现代主义大师,无一不是“始终执着、始终忠于表达自我”的先锋派,他们大多经历过不被认可、遭受鄙视的初始阶段,甚至不乏终其一生都不被主流圈层所接受的独行者,但这始终都没有动摇他们追随理想、忠于自我的信念。

  据说,当年梵高曾问弟弟提奥:“巴黎人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画,我能不能这样画或者那样画,我改改我的画,也许能够卖掉。”但令他沮丧的是,充斥着文化艺术名流的巴黎,始终没有接纳他狂放的笔触。

  然而,这并没有减少他一分一毫的创作热情。一代又一代的后世之人,正是通过他画作里的恣肆盛放与明亮鲜艳,才读懂了他内心深处的痛苦、孤寂和压抑。他渴望改变自身命运乃至帮助他人实现梦想的理想化诉求,与现实中的各种潦倒、屡屡受挫、不被认同构成了强烈反差,在画作中蕴含着无限激情与空前能量,也激励着后世之人即便身逢逆境、遭遇误解也不放弃对理想和信念的坚守。

  “现代主义这批耳熟能详的经典之作和大师,当时都是一群名不见经传且充满反叛精神的无名小卒,他们在历史的大潮中被挑选出来,是因为他们的创新性和一身桀骜的才气,在经历了这么多的历史风霜后,至今仍然屹立在我们面前,让我们感受到他们背后的精神力量,这是现代主义对整个现代艺术史发展的启示。”王春苑说。

  “现代主义艺术,是为了追求艺术的独立而创造的艺术,主要表现在两个方向,第一是追求艺术的独立,第二是追求艺术家的独立。”在张晨看来,正是这两个方向在共同推动着现代主义艺术不断呈现出“走向抽象、进行形式实验、艺术家主观色彩越来越强烈”的面貌。

  “这个展览跨越了100年,意味着人的视觉发生了重大变化,也意味着画家在创作艺术时发生了很多改变。”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遇见博物馆馆长王春辰在开展前的艺术沙龙上说道,这100年间,从人们能够理解的作品到不能理解的作品,从一处具体的风景到抽象了的色彩斑斓,直到观众们甚至不知道作者画的是什么,由此反映出现代主义作者重在表达自己的某种状态和感受,这就更需要观众们一遍遍去观察和体会,毕竟一件作品乃至这个世界,并非是一看就懂的,正如人的眼睛,需要经受学习和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