莒国历史悠久,夏有城邑,商建方国。周武王十三年(公元前1046年),封少昊之后兹舆期于莒国,辖介根、夷维、兹、诸、琅琊、密、防、向、余丘、纪鄣等31个城邑。疆域东濒黄海,西近蒙山,北依沂山,南到赣榆,是与齐国、鲁国三足鼎立的东夷大国。至楚简王元年(公元前431年),莒为楚所灭,共传三十世,历时600余年。
早在旧石器时代,东夷部落的先民就在沂、沭两河流域繁衍生息,创造出灿烂的莒文化,成为史前六大文化区之一。人类文明三要素“文字、城市、青铜器”先后在此地出现,是较早进入人类文明的地区之一,成为世所罕见的从旧石器文化、北辛文化、大汶口文化、龙山文化、岳石文化等史前文化传承有序、脉络清晰、文化谱系较为完整的地区,素有“三千年古城、四千年银杏、五千年文字”之美誉,对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具有重大意义。
我的家乡毗邻莒县,当年亦属莒国,从小对莒文化耳濡目染。在政府工作时,曾分管过文旅。前年“五一”期间,陪同文旅部副部长、国家文物局局长李群同志到跋山遗址、纪王崮等现场考察过,对几处史前文化留下深刻印象。
从莒县城驱车半小时左右,就到了风光秀丽的跋山水库,附近有一处旧石器时代中期遗址——跋山遗址,在此发掘出土石制品、骨牙角制品和动物化石5000余件,及人类活动用火遗迹3处。年代跨度为距今10万—6万年,其中距今约9.9万年的“象牙铲形器”是全国发现最早的磨制骨器。
距此不远的沂源山洞还发现过60万年前的沂源猿人化石,不仅是最早的山东古人,也是黄河中下游地区最早的古人类。这一重要发现,不仅把山东人类史和史前文化提前了60多万年,对于中华民族人类探源工程亦有重大意义。
世界人类史学者认为,地球上的人类是在6万年前因气候变化从非洲迁徙而来。而跋山遗址考古证明,中国古人类在距今六七万年前发展并未间断,对于建立旧石器时代文化序列,论证中国—东亚人类的起源演化具有重大价值与意义,因而入选202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传统文明三要素,其中文字为最重要的标志,文字出现后的历史为文明史,之前为史前史。中华民族虽然有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年的文明史,但由于迄今为止发现的最早的商代甲骨文只有3500多年,此前的夏朝缺乏文字自证,国外史学界对中华文明的起源和夏朝史实尚存异议。而莒地陵阳河遗址陶文的发现,对于破解这一难题有重要意义。
在莒县城东南10公里的陵阳河南岸、美丽富饶的沭河附近,有一处古老的陵阳河遗址,面积约50万平方米,共清理墓葬45座,出土大口尊、鼎、鬶、缸、瓮、罐、盆、豆 、壶、杯、号、石斧、骨矛、玉笄、玉坠、玉砭石等珍贵文物2800余件,属大汶口文化中晚期遗存,距今约5000年左右。
陵阳河遗址是在1960年夏天偶尔被山洪冲刷出来的,随后考古部门进行了发掘,挖出五座大汶口文化墓葬。因当时认识不足,未能及时公布。泰安大汶口文化发现后及时发布,所以这一新的文化便被命名为“大汶口文化”。
其中出土的成套酿酒器具等重大发现,在全国原始社会考古发掘中尚属首见,有用于滤酒的漏缸,有接酒、储酒的陶盆和陶瓮,还有饮酒用的陶盉、陶觚等组合酒具,说明当时粮食已经出现剩余并发明了酿酒。
特别是刻在大口尊上的图像文字,有八种类型20余字。在附近的大朱家遗址、杭头遗址和诸城前寨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一些陶器上,也发现了类似的图画符号。这些原始陶文,比甲骨文早1500多年,闪耀着中华文明的曙光,是破解史前文明的密码,被专家学者认为是汉字的雏形,将中华文明史向前推进了一千多年,陵阳河陶文载入《中国历史》中学课本。
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原始社会末期,莒地开始出现较大的部落和城邦。约四五千年前,莒文化中心逐渐向东部沿海转移,形成了两城、尧王城、丹土等较大部落和城邦古国。
这一时期正是中国历史上的五帝时期。孟子曰:“舜生于诸冯,东夷之人也。”《史记》亦载“舜耕历山,鱼雷泽,陶河滨”,看来舜也是制陶高手。著名历史学家范文澜著《中国通史》和郭沫若主编的《中国史稿》皆注明诸冯即今诸城。诸城与此地紧邻,在前寨遗址、呈子遗址也发现龙山文化黑陶,东夷文化一度领先于其他部落。舜年二十以孝闻,天下咸服。当时部落联盟领袖尧帝年事已高,欲选继承人,四岳一致举荐东夷部落首领舜,遂成上古明君。
1936年春,著名考古学家梁思永院士率中央研究院考古组来到日照,对两城遗址进行了首次挖掘。此后,中美联合考古队又进行多次发掘。发掘面积约100万平方米,以龙山文化层为主,距今4500年左右,出土大批玉器、石器、骨器、陶器等文物。其中兽面纹玉圭玉质纯净,纹饰流畅,堪称早期玉雕杰作。发掘房址五十余座和墓葬50多处,还有城墙和壕沟遗迹。据英国牛津大学《世界史便览》记载:公元前3500年至公元前2000年,山东日照两城镇为亚洲最早的城市。
在发掘两城遗址的同时,中央研究院考古专家在日照岚山还发现了尧王城遗址。此地自古名尧王城,相传当年尧王曾巡守至此寻访考察过舜。此处三面环山,东距黄海5公里,发掘面积52万平方米。地层堆积以龙山文化层为主,兼有大汶口文化和岳石文化等,是一处由大汶口文化过渡到龙山文化时期的特大型遗址。
尧王城遗址前后经过13次考古发掘,出土遗物万余件,主要包括陶器、石器、玉器、骨器等,其中以陶器数量最多。其代表作品蛋壳黑陶镂空杯,其壁最薄处仅0.2毫米,以“薄如纸、黑如漆、亮如镜、硬如瓷”而闻名于世,制陶技艺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成为龙山文化的典型代表,被誉为“四千年前地球文明最精致之制作”。这里还发现了4000多年前的铜渣和炭化小麦、大豆、水稻颗粒,表明当时的社会生产力已很发达。
尧王城遗址发现并清理出32座房屋建筑和52座墓葬,还发现了城墙、城门、道路、建筑基址等遗迹。北城墙主体宽度约26—28米,长度约300米,城墙外侧有30米的壕沟,兼具防洪与防御功能。城址面积近400万平方米,是保存较为完好、内涵丰富的一处史前城址。中美联合考古队认为,尧王城遗址面积比两城镇遗址面积还要大,是亚洲龙山文化遗址中最大的都城。
勤劳智慧的莒地先民不仅创造了无与伦比的黑陶文化,还创造了精美绝伦的青铜文化,青铜冶炼制造技术相当发达,且独具特色。铜器纹饰华美,有夔纹、饕餮纹、蟠螭纹、龙凤纹等,有的铜器上铸有铭文。在费县出土的20件铸有“举莒”铭文的兽面纹铜鼎及铜器,是发现较早的商代青铜器。
1975年,在莒南大店老龙腰出土一套编钟,由九只大小依次递减的甬钟组成,通高26.9-13.6厘米。上铸“唯正月初吉庚午,莒叔之仲子平自作铸其游钟。乃为之音,闻于夏东……”等铭文70字。整套编钟器形规整,音阶精准,是莒国国君田猎郊游的打击乐器,展现了莒国的礼乐文化,也是最早铸有“夏”标志的文物之一。
出土于莒县的裸人方鼎,通高11.6厘米,长12厘米,宽7.5厘米,重875克。器身呈长方形,顶部有两扇可以对开的小盖,每盖一钮,分别为男、女裸体人,呈面对面跪坐状;器腹下部四角及两侧以六个背负状裸人为器足。其造型奇特,寓意神秘,为国家一级文物。该鼎到底有何之用,成为人皆好奇之谜。笔者认为,应为贵族陪嫁压箱底之妆奁,既可以作为嫁妆盛贵重首饰和脂粉,又可以像春宫画一样,作为大家闺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性文化启蒙形象教材。
莒县博物馆是全国最大的县级博物馆之一,展厅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石器、玉器、陶器和大批青铜器,附近还有青铜器遗址多处,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纪王崮遗址。
纪王崮位于沂蒙山区北部的泉庄镇西北,海拔577.2米,山势陡峭,崮顶面积近4平方公里,是沂蒙山区七十二崮中面积最大、唯一有人居住的崮,被誉为“天下第一崮”。
崮顶原有古城堡遗址,只有一条梯道可登,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要。2012年,在崮顶发现一处春秋古墓,墓长28米,宽13.6米,比以往山东境内发现的春秋时期的墓穴都大,也是全国最大的高山墓地。共出土文物870多件,其中青铜器186件,玉器90多件,车马坑内还发现了4辆两马驾驭的战车。
墓葬出土成套编钟、编磬等乐器及成组玉器,尤其是七尊铜鼎,印证了墓主人不同凡响的身份地位。周礼天子九鼎,诸侯七鼎,该墓七鼎,应属诸侯级别。但墓主人究竟是谁,至今尚无法确认。
相传,公元前690年,齐国占领莒国北部的纪国,纪国国君逃到纪王崮避难,因名纪王崮。纪王崮在莒国境内,国君己氏,与“纪”同音,并且第十二世国君为纪公,专家认为应为莒国诸侯墓。
纪王崮墓葬规模之大,规格之高,出土器物之精美,填补了多项国内考古空白,对研究该地区历史和春秋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工艺技术等具重要价值,入选2013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莒国先民在创造丰富物质文化的同时,还创造了灿烂的人文文化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形成了与齐、鲁文化并称的莒文化。其中莒鲁会盟和毋忘在莒的故事成为脍炙人口的典故。
春秋时期,莒鲁两国经常发生边界摩擦。鲁惠公之女、纪国王后伯姬对纪国国君纪子帛道:“伯姬别鲁,别无所挂,惟鲁与莒不和,终遗大患,姬放心不下。”为调和莒鲁关系,公元前 722 年,纪国国君纪子帛与莒国国君在密会盟。经多次斡旋,公元前715年九月,莒子与鲁隐公在浮来山银杏树下结盟修好。
在莒县城西的浮来山上有座定林寺,始建于南北朝时期,距今已有1500余年的历史,著名文艺理论家刘勰晚年曾在此出家潜心译经,“校经楼”牌匾为郭沫若先生所书。
定林寺前院有株参天古木银杏树,高27.3米,粗15.8米,树冠遮荫面积900平方米,有“七搂八拃揸一媳妇”之说。相传一过路秀才到树下避雨,想测量一下树干粗细,便围着大树搂了起来,搂到七搂后,恰有一媳妇紧靠树干躲雨。男女授受不亲,秀才只好用手测量,测了八拃就到小媳妇身边了,于是便有了这个生动形象的传说。
该树历经数千年风霜,仍枝繁叶茂,开花结果。据专家考证,树龄已达4000余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银杏树,被列入“世界之最”和《世界吉尼斯大全》,被誉为史前植物“活化石”、“银杏树王”,素有“天下第一树”之称。据《左传》载:“鲁隐公八年(公元前715年)九月辛卯,鲁隐公及莒子盟于浮来。”成为鲁莒结盟修好的历史见证。
此后,鲁、莒两国维持了较好的友邦关系,与其他邻国的关系也相对稳定。据《左传》记载,莒先后与鲁、卫、宋、杞、晋、曹、纪等国会盟达47次之多,因而附近各国贵族避难时,常出奔莒国,谭国国君谭子、鲁公子庆父、齐高无咎、齐王何等人先后到莒国避难,其中影响最大的是齐桓公。
春秋时期,齐襄公昏庸残暴,杀了鲁国国君鲁桓公,并奸其夫人,引起臣怨民愤、众叛亲离。齐襄公的两个同父异母弟弟公子纠和公子小白,离国出逃,以避祸患。公子纠由管仲辅佐奔鲁国,小白则由鲍叔牙辅佐奔往莒国。
公元前686年,齐襄公被杀。齐国大臣高奚等人,暗中派人到莒国请公子小白回国即位。鲁国听说后,也派军队送公子纠回齐。因莒国离临淄较近,他们怕小白捷足先登,便派管仲在半路上截杀。管仲暗箭射中小白衣带钩,小白顺势仆倒在地,佯装被射死。公子纠便缓缓而行,六天才到齐境。小白早已昼夜兼程赶往临淄登基,史称齐桓公。齐桓公不计一箭之仇前嫌,采纳鲍叔牙劝谏,拜管仲为相,终成春秋五霸之首。
功成名就的齐桓公开始流露出傲慢情绪。据《吕氏春秋》载:齐桓公、管仲、鲍叔、宁戚相与饮,酒酣,桓公谓鲍叔曰:“何不起为寿?”鲍叔奉杯而进曰:“使公毋忘出奔在于莒也。”以此提醒齐桓公毋忘在莒逃亡时的情景和初衷。桓公闻听避席再拜曰:“寡人与大夫能皆毋忘夫子之言,则齐国之社稷幸于不殆矣。”
此即“管鲍之交”和“毋忘在莒”两个成语典故的由来。“毋忘在莒”比喻勿忘初心,不要忘本。魏征劝谏唐太宗、康有为上书光绪帝、和蒋介石都曾援引过这一震烁千古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