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夕阳坠入山间,“野人”刘国江拿着铁榔头,揣着温热的洋芋,悄悄爬上悬崖峭壁。万丈深渊、云雾缭绕,一心埋头凿梯,铁铣凿烂20余把,钢钎许有36根。
对于刘国江而言,这样崎岖险峻的山间,却是他走过最平坦的路。19岁时,他顶着全村的闲言细语,与大10岁、育有4子的“寡妇”,一头钻进深山老林,从此与世隔绝。
没有供电,就点起手工煤油灯。没有食物,就上山采野生蘑菇。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为何抛弃一切,与“寡妇”隐居深山呢?
重庆中山古镇高滩村,青山成峰,白云缭绕,宛如仙境。可对于村民来说,景色并无诗情画意,只有深山的蛮荒和闭塞。刘国江,便出生在这里。
1942年6月,火红的锣鼓唤醒熟睡的村民,山间一片喜庆祥和,今日是徐朝清的新婚之日。16岁的她,明眸皓齿、温文儒雅,一头乌黑的秀发垂至腰间,是村里出名的俊俏姑娘。6岁的刘国江,尚未褪去孩童的稚嫩,穿着娘给新做的小褂,一路追着花轿打闹,笑得那般灿烂。
两个年龄悬殊的孩子,本无机缘之分,却因刘国江缺失的门牙,一眼相识。高滩村有个习俗,小孩子如果磕掉门牙,让新娘子摸一摸嘴巴,很快就能长出新牙。无论是否有科学依据,总之“爱”便至此衍生。
山村孩子顽皮,时常结伴往山上奔跑,因此磕掉门牙的不在少数。伯娘挤过拥挤的人群,将刘国江抱到最前面,想让他成为第一个被“点名”的孩子。一只纤纤玉手挑起红布帘,轻轻的伸向刘国江。
他只觉一阵紧张,口水便流淌至嘴边,年幼的孩子最讲“面子”,猛地一吸口水,不料咬住了新娘的手,留下一口浅浅的牙印。玉手猛地一颤,新娘赶紧撩起红布帘,一张冰肌玉骨的面孔,赫然露出。
年幼的刘国江不知何为“美”,只觉眼前的新娘子,就像小画书上的仙女,与蛮荒朴素的村庄格格不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刘国江就这样呆滞的望着新娘。围观的村民哄堂大笑,新娘的脸颊泛出一阵红晕,伯娘赶紧将刘国江抱走,一边笑一边骂道:“小兔崽子,你好好念书,将来有出息了,也娶个这么漂亮的新娘子。”
长辈们的言语,不过是玩笑话罢了,可对于刘国江来说,眼前貌美如花的新娘,已经深深刻在心上。每天清晨,徐朝清便端着水盆,到河边为家人洗衣服,刘国江则躲在不远处,就这样静静的看。
那时的刘国江,将徐朝清奉为仙女,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惟有一个孩童对少女的倾慕。可命运偏偏如此,新婚路上的小插曲,早已为二人未来的姻缘,播下种子。
转眼间十年过去,脑膜炎夺去徐朝清丈夫的生命,只留下26岁的她与4个孩子相依为命。曾经明眸皓齿的少女,如今沦为“寡妇”,愚昧的婆家将她赶出家门,认为她是一个“克夫”的女人。
就这样,徐朝清独自带着4个孩子生活,她夜以继日的编草鞋,可即便一双只卖5分钱,销量却始终惨淡。山中时常回荡恐怖的狼嚎,她放心不下家中的孩子,便用箩筐背着他们上山,捡野生菌为食,锅中却常年清汤寡水,当地一斤盐需要3分钱,她买不起。
这一切,刘国江都看在眼里,他已经长成翩翩少年,心中最美的新娘子,仍然是徐朝清的面容。他想出手帮助,却怕给徐朝清招惹是非,若是明面交往,会因年龄差距,遭村民口舌。月老却尽如人意,偏偏将红线牵到刘国江面前。
一天清晨,徐朝清背着孩子到河边打水,不慎脚下一滑,母子二人双双摔进河里。挣扎呼救之际,一个身影扑进水里,将徐朝清母子救到岸边,此人正是刘国江。他不敢正面搭话,却始终跟随徐朝清,毕竟山中危机四伏,此时的他身强力壮,可以保护倾慕的“心上人”。
刘国江温柔的拍着徐朝清的后背,帮她吐出河水,她才看清眼前的少年,正是曾经新婚那天,咬自己手的“小屁孩”。
当晚,徐朝清招呼刘国江到家中吃饭,饭菜跟普通人家并无两样,但刘国江知道,角落里那袋鼓囊囊的野生菌,才是她与孩子们的食物。这些年,她过的并不好。
此后,刘国江就经常主动帮徐朝清挑水、砍柴,甚至逢年过节有好吃的,也会第一时间给徐朝清送去,为命运坎坷的母子们撑起一片天。久而久之,二人能感受到对方的爱意,但都心照不宣,同样的感受到异样的还有村民和刘国江的父母。
一个稚嫩的少年,一个带着4个孩子的寡妇,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自由恋爱被视为伤风败俗。流言蜚语犹如刀刃,深深刺痛二人的心,每次一同出门干活,就会遭到村民的指指点点。
1956年8月,刘国江端着家里刚炖的肉,想带给徐朝清改善生活。可这一次,徐朝清却低着头,微微一叹:“以后你就别来了,听你爹娘的话,找个好姑娘成家吧。”刘国江没有说话,端着一碗凉了的肉,落寞的朝家走去。
当晚,徐朝清听到敲门声,缓缓打开后,来人正是刘国江,他没有选择放弃,而是回家收拾衣物和行李。刘国江颤巍巍的握着徐朝清的手,斩钉截铁的说道:“咱们走吧,去一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随后便明确表明自己的心意,这辈子非徐朝清不娶。
为躲避世俗的流言蜚语,他们携手奔赴至海拔1500米的深山老林,在这里结成连理,与世隔绝。没有食物,刘国江就爬山摘野菜。没有供电,就手工做了一盏煤油灯,倒也照亮了阴暗的茅草屋。
山林有猛兽飞禽,时常嚎的孩子们大哭不止,徐朝清只好整宿不眠,安慰孩子们,已然生出一丝白发。刘国江眼角微微一颤,他是个男人,要给妻儿们遮风挡雨。
就这样,刘国江早晨上山挖野菜、下午河边,黄昏开荒种田,风雨无常,周而复始。1957年6月,暴雨冲垮了他们的茅草屋,一家人重回山洞躲避,但刘国江暗下决心,一定要给妻儿们一个安身之地。
暴雨平息,曙光重现,刘国江抡着斧头砍树,用扁担一趟一趟从山上挑泥巴。山里的条件落后,工具不便,但刘国江没有抱怨半句。经过两年的磨砺,刘国江终于搭出三间土房子,虽然简陋原始,但一家人总算不用受寒冬之苦。
民以食为天,刘国江不光要让妻儿吃饱饭,还要吃得营养。刘国江在门前开辟了几块儿菜地,种上新鲜蔬菜。还尝试搭建蜂箱,给妻儿们酿蜜喝,其余则背下山卖土蜂蜜,换成日常用品。
家中渐渐宽裕,刘国江还养起老母鸡、小猪崽,并用泥巴烧制锅碗瓢盆,盘起一个漂亮的“土灶台”,给妻儿们烧菜、煮鸡蛋吃。勤劳手巧的刘国江,在蛮荒深山搭出一片“世外桃源”,有山水、有土房子、有母鸡猪崽……
期间,二人又诞下4个孩子,除一个孩子不幸夭折外,夫妻俩用勤劳的双手,将7个孩子抚养成人。山林渐渐热闹起来,刘国江开始下山售卖土特产,送孩子们到学堂读书,但从未彻夜不归,只因他与徐朝清达成信念。
山路遍及荆棘藤蔓,刘国江担心妻子不慎遇到危险,便着手勾勒巨大工程——6208级爱情天梯!
爱情固然伟大,可在悬崖峭壁山间,徒手凿出一条“天梯”,谈何容易。刘国江始终坚信,只要动手,只要不停,终有成功之日。每天耕完地后,刘国江就揣上煮熟的洋芋,一锤一锹的敲打着大山,回荡着悠长的“叮叮当当”声,比任何情歌都要浪漫。
夕阳坠入山间,刘国江拍一拍身上的泥渍,欢快的朝家赶去,徐朝清已然做好可口的饭菜,带着孩子们静静等候。春冬轮回,一晃50年过去,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渐渐被岁月磨出皱纹,臂膀却愈发健壮,足以扛起家庭的重担。
一条6208级爱情天梯,雄伟问世!为了徐朝清下山安全,刘国江将天梯视作“孩子”,每天精心擦拭清理,保证上面不会长出绿苔,以免滑倒妻子。
如今,7个孩子渐渐长大,有的在山下学堂读书,有的成家立业,只有刘国江和徐朝清仍相守深山,直至白头。也许天命使然,这份震撼天地的“爱情天梯”,被偶然问世。
2001年,金黄的秋叶飘零山间,一支探险队无意间闯入高山深处,发现两位“仙风道骨”的老人。探险队沿着天梯登山,忽现一处简陋的土屋,门前种着时令蔬菜,满地奔跑散养的土鸡,屋内走出两位慈祥的老人。
此刻景象,仿佛原始的刀耕火种社会,犹如陶渊明先生的《桃花源记》,令人震撼倾佩。探险队迟疑之际,刘国江微笑着寒暄道:“同志,毛主席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众人皆是一愣,两位老人虽然穿着陈旧,但干净平整,并非传说中的“野人”,于是跟随进屋交谈。刘国江从锅里拿出煮熟的洋芋和玉米,热情款待了几位“访客”,和众人讲起隐居深山50年的来龙去脉。
许久后,众人从兴奋到沉默,眼角渐渐生出一丝泪花,若非他们偶然到此,也许这段感天动地的爱情将永远沉寂于世。
探险队出山后,将这段感人肺腑的“桃园生活”讲给世人。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小汽车开进深山,无数情侣携手踏上6208级爱情天梯。一夜间,这片“世外桃源”成了旅游热点。
2006年,刘国江赴南京参加“爱情盛典”,徐朝清由于不适乘车没有前往,当主持人询问最大的心愿时,刘国江脱口而出:“想回家,我怕猴子来偷包谷。”
其实,刘国江只是担心独自在家的徐朝清,害羞在众人面前吐露爱意,他还是当初那个腼腆的少年。此后,政府为他们送来电视、电灯等家具,也懂得了很多先进的科技,手机可以“千里传音”,飞机可以“穿梭云间”,空调比扇子凉爽许多……
但刘国江和徐朝清只是相视一笑,外面东西虽好,但只要二人能长久相守,深山何尝不胜过万家灯火。
2007年12月7日凌晨3点,刘国江头脑一昏栽倒在地,徐朝清突然惊醒呼救,奋力将自己体重近两倍的老伴扛上床,盖好被子。深夜的山间很冷,徐朝清拿起手电筒飞奔下山,虽不慎摔伤腰、肩,仍坚持赶到儿女家中,让他们上山救助老伴。
12月12日下午,刘国江永远闭上了眼睛,一手紧握着深爱的老伴,一手拿着陪他凿出爱情天梯的老伙计——铁钎。
儿女们依父亲遗愿,将他葬在爱情天梯的尽头,徐朝清则坚持留在老屋,这里有二人最幸福的回忆和过往。2007年12月18日,数百名市民赶赴深山,为旷世工程“爱情天梯”的缔造者——刘国江老人送行,美丽的白玫瑰漫天飘零。
每每想起那段携手奋斗的日子,徐朝清总是依偎在土屋前,唱起二人生前最喜欢的山歌,一切仿佛近在昨日。
2012年10月30日,徐朝清安详的闭上双眼,一路追随相爱的老伴远去。当地镇长得知后沉思许久,他组织众人送去花圈、米、酒等白事物质,帮助家属搭建灵堂,号召保存这段“爱情天梯”,将爱情文化传承于世。
各级相关部门,联手建起一座爱情博物馆,陈列这对绝世恋人的遗物,并派专人维护6208级“爱情天梯”。如今,“爱情天梯”成为著名景点,各地恋人携手攀登,在6208级天梯处见证两位老人的旷世爱情。
那一年,我们携手走进深山,无论岁月轮回变迁,始终紧握你的指尖。无论艰难崎岖,誓要铸就爱情天梯,只愿与你将这份缘,永远刻在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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