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梵高的《罗纳河上的星夜》(星夜阿尔勒)创作于1888年9月,时隔136年,这件作品重回诞生之地。梵高在阿尔勒住了15个月,在此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被忽视或被视为疯子,但他的影响力深深改变了这个地方,也改变了艺术史。

  近日,梵高阿尔勒基金会推出展览“梵高与星星”,展览以奥赛博物馆藏品《罗纳河上的星夜》为核心,探索创作这幅作品时的视觉文化,并汇集了从1861年至今的70多位艺术家的165件作品,将夜空的表现与19世纪的宇宙迷恋以及人造光的出现关联。

  “你应该知道,我正处于一个复杂的计算过程中,这些画一幅接一幅迅速完成,却经过长时间的预先计算。你看,当人们说它们画得太快时,你可以回复他们,是他们看得太快了。”梵高在给他的兄弟的信中写道。

  1888年9月,梵高画下了《罗纳河上的星夜》,实现了他长久以来的愿望。前一年的春天,他曾写信给他的朋友埃米尔贝尔纳(mile Bernard)说:“画一幅星空,这是我想尝试去做的。”在画这幅杰作的前几天,他写信给他的妹妹,“我现在确实想画一幅星空。在我看来,夜晚的色彩往往比白天更为丰富。”这幅经过长时间计划的画作表达了梵高对夜晚的兴趣,这种兴趣是通过阅读诗歌和研究他所钦佩的画家的作品发展而来。

  据悉,展览的第一部分致力于“星夜”本身和梵高对天文的兴趣,第二部分则探讨了影响梵高及其追随者的精神观念。

  乔治亚欧姬夫,《乔治湖的星夜》,1922年,40.6×60.9cm,私人藏

  普罗旺斯画家阿道夫蒙蒂塞利(Adolphe Monticelli),曾激发梵高的灵感,而另一些艺术家则从梵高的作品中汲取养分,并以自己的风格探索夜晚、宇宙、星星、星座。丰塔纳的《空间概念》在画布上戳出星星孔洞;贾科梅蒂用望远镜形框架绘制的色彩缤纷的天空地图,海伦弗兰肯瑟勒(Helen Frankenthaler)通过“浸染”技术创造的巨大夜空……对夜晚和星空的迷恋一直存在于艺术之中。

  在当代艺术领域,基弗的《植物的秘密生活》(The Secret Life of Plants,2004) 将一个白色漩涡围绕着黑洞盘旋,一根金色的枯萎茎干被放置在中心。这是他同名雕塑书的姊妹篇,书中的铅页上点缀着白色油漆斑点,试图描绘出宇宙的光谱和古老概念。卡普尔的《无题》(2014) 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盒中,以一系列连续的小型爆炸模仿超新星,它们的残余斑点开始散开,停顿并冻结在玻璃盒的正中央。

  就像梵高的《罗纳河上的星夜》中煤气路灯的光芒似乎来自星星一样,展览中的许多艺术作品将自然与现代科技并置。比如,拉尔夫诺塔和朗内克戈迪恩将科幻和自然过程融为一体。在研究了椋鸟的飞行后,两人创作了互动艺术作品,用算法模拟群体行为。

  展览由法国艺术家让-马里阿普里奥(Jean-Marie Appriou)的新作《星云观察者》结尾,这是一尊梵高的青铜雕像,雕像以古典对立式姿态行走,头部被包裹在一个像宇航员头盔一样的玻璃球中。阿普里欧说:“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当别人卧室的墙上挂着流行乐手的海报,我挂着梵高。”

  的确,这一切都源自梵高,源自1888年9月的罗纳河河畔,也源自那个时代开始,人类对于宇宙科学的不断探究:

  黑暗,那接近虚无的初始状态……它是“创造”之前的绝对黑暗。正如狄德罗在他的绘画论文中提到的“死亡与黑夜之间的秘密契约”,让浪漫主义画家为之着迷,并将其作为不安梦境的主题。

  黑暗承载了这段旅程,期待梵高那个世纪带来的光明爆发。那时,望远镜探测到的宇宙的黑暗面纱在艺术家眼前被撕开。从那时起,他们的作品赞美着星空——无论是观察到的还是想象的,都是无限秩序的证据。曾被认为是虚空的物质在蓝色中凝聚;行星出现了,它们为人类生活定下节奏。

  “万物变大了——那里是星夜,钻石布满天空。”——梵高在信中引用了法国画家朱尔布勒东 (Jules Breton)的话。

  然后,星星出现了,牧羊人、农民和熟悉自然的人观察并理解它的光芒:他们在其中发现了预兆,并遵循着田间工作的物候。艺术家们捕捉着日出日落,标志着休息或田间工作的开始。梵高钦佩那些描绘自然的画家,他们被这种永恒的变化所感动,描绘着乡村场景,仿佛现代性对这些永恒的循环不构成威胁。

  对于象征主义者来说,苍穹代表了一种理想——艺术家努力在诗歌或画布上实现这种理想,以达到更高的真理,摆脱物质世界和现代社会的束缚。

  在19世纪,关于宇宙及其哲学影响的推测吸引了越来越广泛的受众。业余天文学会激增,科学插画家成为技艺高超的艺术家,摄影也为知识增添了决定性的一环。新的视觉文化变得流行,受到发现不断加速的刺激——从19世纪初对银河系结构的理解,到1843年“大彗星”最接近地球,达到最大亮度,引发的大众情绪。再到1846年海王星发现、1877年火星运河测绘,这一切都引发了关于其他生命世界存在的广泛辩论。到了1880年代末,法国天文学家卡米尔弗拉马里翁(Camille Flammarion)的百科全书式的《大众天文学》获得了国际成功,并激励了许多艺术家。

  虽然梵高在罗纳河畔创作“星夜”时,不可能摆脱这种科学热潮,但没有证据表明他读过弗拉马里翁的文本。然而,我们知道他同样钦佩儒勒凡尔纳(Jules Verne,法国小说家、剧作家、诗人,现代科幻小说的重要开创者之一)的月球之旅,以及维克多雨果的宇宙诗篇。

  展览现场,左:马列维奇,《宇宙结构》,1916,104×59.5cm;右:阿丽莎柯维德( Alicja Kwade),《超重的天空》,2022年

  “我相信,大量黄色和橙色煤气灯光,会加深蓝色,因为这里的夜空似乎比巴黎更暗,这很有趣。如果我再到巴黎,我会试着画出煤气灯在大道上的效果。”——梵高致其弟弟提奥的信

  街道照明在19世纪中叶开始普及。到1840年,整个伦敦都被煤气灯照亮;在巴黎,直到1855年,这座城市才获得“光之城”的美誉。在阿尔勒,城市照明的安装始于1881年,至1888年仍在进行中。梵高画了罗纳河岸,当时这些现代灯光及其倒影对于当地居民而言是新奇的景象。在阿尔勒,以及后来的圣雷米普罗旺斯,梵高创作了许多描绘夜间人工灯光色彩衍射的画作。

  这种新的光亮让未来主义艺术家着迷,他们赞美由声音、气味、光线和运动组成的感官城市的振奋潜力。如今,过度的城市照明被认为是造成星空消失和动植物生物钟紊乱的原因。

  想象你置身于天文学家的书房,伴随着他们的思想、图像和记忆……在这片充满遐想的空间里,手捧一杯咖啡,注视着银河,格洛里亚弗里德曼(Gloria Friedmann)的作品《世界的图像》(Les Images du monde, 1995)唤起了那些研究人员在日常生活中捕捉宇宙的复杂性和转瞬即逝的神奇时刻。

  参考书、签名版画、天文摄影、一些珍贵的物件和艺术品展示了自19世纪以来那些探索宇宙浩瀚的人们共同的迷恋……但是,谁在书房里徘徊呢?是弗拉马里翁吗?他影响了众多艺术家,古斯塔夫多雷(Gustave Dor)还为他画了一幅画。又或者美国天文学家亨丽埃塔斯旺勒维特(Henrietta Swan Leavitt,1868-1921年)?艺术家让米歇尔阿尔贝罗拉(Jean-Michel Alberola)曾为她画过两幅肖像。她对恒星光度的研究使我们能够测量星系间的距离,为天体物理学家埃德温哈勃(Edwin Hubble)展示宇宙膨胀铺平了道路。

  1846年,学识渊博的业余天文学家威廉帕森斯(William Parsons,即罗斯勋爵),首次准确地绘制了螺旋星云。他的草图被复制在许多作品中(尤其是弗拉马里翁的作品),与1889年在圣雷米普罗旺斯的《星夜》呈现出的绚丽效果惊人地相似,但没有证据表明梵高见过这些著名的绘图。然而,他对宇宙无限生命力的表达仍然深深打动着今天的艺术家和观众。

  追随梵高的脚步,先锋派画家们将目光投向天空。他们描绘的星体和圆圈常常唤起神秘的天体运动。

  “这并不能阻止我对宗教的强烈需求,所以我会在夜晚走出去画星星。”——梵高写给提奥的信

  梵高与星空的精神联系似乎延续了古老的观念,这种观念在众多神话中体现,认为宇宙是神的创造,是亡灵的居所。同样,19世纪最著名的天文学家之一弗拉马里翁试图证明行星可以被死者的灵魂居住,并希望创造一种科学宗教。他的理论结合了虚构和科学,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影响了许多艺术家。这些理论与梵高写给弟弟的信中的话产生了共鸣:

  “我对自己说,为什么天空中的光点比法国地图上的黑点更难接近呢?就像我们坐火车去塔拉斯孔或鲁昂一样,我们通过死亡去往另一颗星星。”艺术家受弗拉马里翁的影响,在作品中描绘了这种可能的星际迁移。

  梵高的作品带我们进行了一次星际冒险。艺术家和宇航员都梦想过那些星空。亚瑟克拉克在他的小说《2001:太空漫游》(1968)中,选择让他的英雄之旅在一个奇怪的房间里结束,房间的墙上装饰着梵高的一幅作品——这表明梵高在定义我们共同的天体想象中是多么重要。

  让-马里阿普里奥的《星云观察者》将梵高描绘成一位宇航员或心灵探险者,沉浸在天空或思绪中。就像埃及雕像中的人物一样,他向前迈出了一条腿,因为他是在我们的意识中迈出决定性一步的人,像是阿姆斯特朗的形象——1969年7月21日星期一,他第一次踏上未知和无法进入的领域——这正是艺术家应该做的。

  注:本文编译自展览官方网站、《墙报》等,该展览为“印象派150周年”活动之一,将持续至9月8日,其中《罗纳河上的星夜》展出至8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