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这个曾经因为普洱茶而闻名全国的云南边陲小城,正在因为咖啡,重新走进年轻人的视野。

  据《云南宗教史》记载,1904年,一名法国传教士带着咖啡苗来到云南,开启了全中国最早的咖啡种植。如今,普洱有着全国最多也最完善的咖啡工厂,星巴克在这里成立了咖啡基地,瑞幸也和当地咖啡协会推出了普洱小黑杯。

  在小红书搜索“普洱”,出现的除了旅行风景,还有许多做咖啡义工的攻略。在这些攻略里,年轻人们逃离城市,近距离观察一颗咖啡豆从种子、果实到烘焙、冲泡的全过程。那里怀揣着每一个打工人最美好的想象——低廉的物价、充足的阳光、咖啡的故乡。

  今年3月,从房地产公司离职的景观设计师橙子正式开启了她工作五年以来的*次gap year,普洱的咖啡工厂是她的*站,从杭州飞往昆明,再乘坐2小时的动车,终于抵达这个传说中“充满咖啡香气”的小城市。

  与此同时,在上海外企放弃40万年薪裸辞的蛙蛙、大学毕业准备旅居的小堡和胡桃也来到了这里,开始他们为期2周的义工之旅。

  一颗种子变成一杯咖啡,要经历漫长的过程。处于高海拔地带的普洱有着咖啡种植的天然条件,终年的阳光直射、丰沛的降水,这里的豆子匀称、醇和、带着天然的果香。

  3月正是每年普洱咖啡采摘季的尾声,咖农们将新鲜的咖啡果采摘、脱壳、水洗、日晒、蜜处理、烘焙,像炼金术士一样控制发酵的时长、变化处理的手法,最终将它们变成不同风味的咖啡豆。

  对橙子来说,在大城市动辄二三十元一杯的咖啡,带着文艺小资的标签,在这之前,她不了解豆子的品种、烘焙的深浅、咖啡的风味,但和其他一起熬夜加班的同事一样,保持着每天灌一杯咖啡的习惯。“倒也不是说有多提神,只是这好像是一种标配。”

  她新鲜地发现,在普洱,咖啡是一种没有门槛的饮品,当地居民喝咖啡像喝水一样自然,从咖啡厂长到保洁阿姨,每个人都有一套头头是道的野生手冲方法,在他们的眼里,没有高级与低级,流行与过时,咖啡的标准无非一个:好喝。

  小堡也发现,咖啡不再精致了。“处理鲜果要顶着云南可怕的烈日,阴雨天气要担心果子会不会发霉,烘培时的复杂控制,手冲味道一不小心就又苦又涩,意式永远拉不好的花……一切都告诉我咖啡的真实面貌是一种不好伺候的农产品。”

  而蛙蛙*次发现了咖啡的香气。来这里之前,她把咖啡当成职场的社交货币,从没想过,自己会耐下心来做一壶咖啡细细品尝。

  他们试图列出在普洱的工作日程表,但义工的生活并不像想象中忙碌,工作任务非常随机,更多的时候,他们是“哪里需要搬哪里”。

  在他们的描述里,普洱就像大城市里不存在的乌托邦,那里的天总是蓝的,门前的狗总爱趴着睡懒觉。那里的时间是悠长的,在一小时翻一次面的豆子、缓缓注入的手冲咖啡里慢慢流走。

  和咖啡一样,他们在普洱摘掉了社会评价的标签,回到土地里,变成一颗缓慢生长的种子,一种农产品。

  来这里之前,橙子做的是景观设计师。从入行到离职的五年多时间里,几乎每一天都在加班,忙起来的时候甚至会通宵。

  设计师的工作看上去很有成就感,但身处其中才知道,真正的设计决定权永远不在设计师手里。每一个设计稿都要经过甲方二十乃至三十几次的修改,“不到最后一刻,永远在改,改到面目全非”,再经过漫长的落地时间,呈现的效果早已和最初的想法完全不同。

  最开始辞职,橙子只是打算休息一段时间,但每每打开招聘软件,曾经工作的阴影再次笼罩上来,只要仍然处在这一行,就会继续加班、改稿......陷入重复的怪圈。

  蛙蛙的情况还要更加严重。和很多年轻人一样,毕业后选择了大城市,一路靠自己的努力从月薪6000到突破五位数,她原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奋斗,升职、定居买房、热爱生活。

  裸辞之前,她在上海一家知名外企公司工作,年薪已经达到40万。每天朝9晚11,周末24小时待机处理问题,爆瘦、失眠、抗拒社交等等问题开始出现。一次发烧到40度,在医院边输液边做表,还要接受工作电话的轰炸时,她突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

  蛙蛙在小红书发了一条“超过300赞就辞职”的图文,最终收获了700+的点赞,这让她下定了决心。评论里有人支持,有人分享相似的经历,也有人劝她再想想,“现在就业环境这么差,还是谨慎考虑。”

  所以即便到了普洱,蛙蛙在刚开始仍然是焦虑的。她一边做义工,一边疯狂地面试、找工作。直到离开了日报周报、绩效kpi的生活让她渐渐松弛,她拥有了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思考自己。

  她默默观察工厂里的体力劳动者们,黝黑的皮肤,淳朴的性格,他们没有光鲜亮丽的职场Title,却拥有让自己过好小日子的一技之长,没有远大理想,却对生活有着清晰的目标,在他们面前,自己纠结的白领光环、内卷、内耗似乎都不算什么,她被纯粹的体力劳动治愈了。

  橙子爱上体力活的原因更加直观,“每天可以睡得很好”。和之前的工作相比,体力劳动不需要耗费很多精力,也更容易控制结果。每件事情只要去做就可以,而完成它带来的即时满足也远远比之前的工作更有成就感。

  她告诉我,在他们之后,有义工选择留在了这里,包吃包住,月薪2000,她觉得这样也挺好。

  橙子和蛙蛙都发现,她们一回到城市就开始焦虑了。橙子这样描述她的生活:“在普洱的时候,我有朋友,有活儿干,有让我放松的风景,但在杭州,我呆在家里无所事事,看着存款一点点变少。”

  辞职后的第100天,蛙蛙在她的B站账号@小丁顶不住 更新了自己的新视频。比起刚刚裸辞的兴奋,她出现了一些迷茫:“都说人生是旷野,怎么没人告诉我旷野怎么走呢?”

  刚刚结束普洱义工生活时,橙子和其他几个做义工的朋友动了“在大理开咖啡店”的念头,他们一起来到大理考察,却发现那里的租金已经翻倍,“连大理都太卷了”,无奈之下,他们索性结伴进行了一场云南之旅。

  就是那场旅行,橙子见到了更多的人。其中包括一个三十多岁仍然在旅居的姐姐,“以前会觉得做这些得有很多的钱,但现在发现这都是生活的一种方式,或者说选择,钱的多少也是相对的,我们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需要钱。”

  在腾冲,他们发现那里的房价只要几千一平,当地还有舒适的温泉。橙子产生“随便找个小地方定居也不错”的念头。

  在内卷的社会下,大家变成了在大海里游泳的人,机械地前行,担心一不留神就会被浪花打倒,害怕稍作休息就会溺死,像永动机上的齿轮不停地转动,却无法思考转动的原因。

  2013年,人类学教授大卫·格雷伯提出“狗屁工作”现象,他认为,世界上有太多工作毫无意义,甚至成为一种精神暴力,我们不得不欺骗自己这份工作的价值。但事情的真相是,即便这份工作消失,世界根本不会有什么变化。

  越来越多人选择裸辞、选择体力活、选择跳出原本生活轨迹的真正原因,是厌倦了工作的毫无意义,他们想寻找,在大厂、名校、职位的光环之外,他们真正的价值是什么?

  很多人在蛙蛙分享感受的视频下留言她是“富二代”,没房贷、没结婚、没小孩,自然没有压力。

  但或许,我们并不需要把这些事情想得那样艰难与复杂,又或者我们可以换一个角度去看待这些事,他们的勇气,只是为了证明,这世界上还有这种活法,我们都拥有这种选择,这种可能性。

  就像蛙蛙在评论下的回复一样:“我也只是记录自己的经历,不是在鼓励任何人做和我一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