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冠以人名的古银杏,都江堰市离堆公园的“张松银杏”可谓特例,笔者作为古树爱好者,查证出它可能是全国唯一一棵以古人名字叫响的古银杏。据说这株古树为三国时刘璋部下张松所植,所以取名“张松银杏”。
“张松银杏”距今已有约1800年的历史,2021年被评选为“天府十大古银杏”之一。民谚“人挪活,树挪死”,然而“张松银杏”先后三次被“挪”,离乡背井,居然挪活了,且越发长势蓬勃。读张松,看银杏,故事跌宕起伏,意味深长。
被冠以人名的古银杏,都江堰市离堆公园的“张松银杏”充满了色彩。据笔者查证,它是全国唯一一棵以古人名字叫响的古银杏。说起张松,大凡读过罗贯中小说《三国演义》,或看过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的读者或观众,提到“张松献地图”这个故事,多少都会有点印象。
罗贯中在《三国演义》中对张松的描述是:“古怪形容异,清高体貌疏。语倾三峡水,目视十行书。胆量魁西蜀,文章贯太虚。百家并诸子,一览更无余。”在罗贯中笔下,张松是个相貌怪异的稀世奇才。
张松,字永年,祖上世代为仕宦,家资富有,文人辈出。他本人自幼聪慧,从小就是乡里远近闻名的神童,16岁时便被当地“举孝廉”“博学”推荐给官府,此后不断游学,广观博览,终至学贯古今,成为蜀中大儒。张松入了仕途,其才华引起了益州牧刘璋的注意。刘璋任用张松,先作小掾,后升迁别驾。别驾因地位较高,出巡时别乘一车,故名。张松渐渐成了刘璋身边颇受重用的高级“智囊”。
东汉末年,张松奉刘璋之命出使许都,欲联合曹操讨伐张鲁。张松“生得额钁头尖,鼻偃齿露,身短不满五尺,言语有若铜钟”,一见面,曹操就看他不顺眼。又因曹操在西教场阅兵显摆军力武功,张松斜目视之,揭曹操之短,嘲讽他在战争中屡次失利:“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张松之言触怒了曹操,被叱令乱棍打出。张松受辱,转而投向刘备,受到刘备隆重接待。张松遇到明主,便向刘备献出亲自手绘的西川,示意刘备顺势拿下西川,取代刘璋完成霸业。张松献地图,为刘备定蜀立下了大功。
张松故里,古为蜀郡繁县丰乐乡,今为彭州桂花镇。几年间,我曾三访张松故宅,即今桂花镇的“三圣寺”,寻觅张松旧迹。张松喜欢植树,故宅留存于世的两棵古树,其中一棵桢楠,斜逸在玉带水旁,俗称“张松夫妻树”;另一棵移植到都江堰市离堆公园,即“张松银杏”。两棵树皆传为张松手植,至今被视为奇树。
此次造访时是小雪时令,正是银杏风舞的黄金季节,笔者在都江堰市离堆公园看到了满身披着黄金甲的“张松银杏”,金色叶片富丽浓密,透露出一种无以名状的神秘。
树侧有一石碑,镌刻着“张松银杏”四个大字。旁侧一小碑,碑记讲述:“张松银杏,距今已有1700多年的历史,传为三国名士西蜀别驾张松手植而故名”。
“张松银杏”是我看到的最为奇崛的古银杏树。仔细打量它的树形,虽沐千年日月之精华,浴朝夕雨露之滋润,历经十余代王朝更迭而长寿,但它并不高大巍峨、气冲霄汉,树形反而似一棵硕大的“桩头”,古雅清腴,又奇丽怪崛。在我看来,此树颇有张松特点,“古怪形容异,清高体貌疏”,在川蜀银杏树中算是另类。
关于这棵银杏,民间多有传说。张松身为刘璋幕僚,但认为刘璋暗弱,大志难伸,萌生另择明主之心。因与刘备勾结,被其兄广汉太守张肃“大义灭亲”,告发其“卖国”,被刘璋杀头,诛灭全家,财产充公。族人闻其噩讯,纷纷离散。唯有这棵银杏,一直忠实地守候在张松故宅。
张松故宅废弃后,气场和风水仍然令人赞叹——玉带水环绕,林木蓊郁,远处青山含黛,近处田野稼禾,风景蔚然。时至西晋,乡人在这里办乡校,教化学童。过后数十年,张松后人又买下乡校,在此建张松祠,年年祭祀先人。
至明代弘治年间(1488年—1505年),张松祠改建为三圣寺,供奉刘、关、张三圣,成为川西一大丛林。寺庙中张松当年所植银杏,渐渐长成一棵树形奇异的树,碑记记述:“其树干基部如鹤足插地,垂乳似鹤足举而欲行。民间有其化鹤飞翔的生动传说,被誉为‘白鹤仙’。”
据传说,曾有一猎人射杀从此间飞来的白鹤,白鹤中弹受伤,坠入三圣寺。猎人进入寺中搜寻无果,在白鹤殿前忽见银杏树流血不止,树枝似疼痛而剧烈摇晃,细看,发现树中嵌有弹丸。猎人大惊,立即匍匐在地,磕头谢罪。由此,民间盛传此树为“白鹤大仙”化身,一时庙中香火不绝。
寺庙僧人给我指正了“张松银杏”曾经的位置,在三圣寺正门侧,钟楼旁。而今的三圣寺仍是一派道仙之气,寺内楠木成林,遮天蔽日;白鹭翔集,鹤影飘逸;晨钟暮鼓,古风浩荡。在三圣寺原寺门有一副楹联:“长叹一声天地窄;放开两眼古今无”。读张松,看银杏,悟联语,颇有意蕴。
“张松银杏”造型特异,古时就被人修剪成漂亮的“桩头”。它的分枝如刚劲的伞骨,四面撑开,像一顶半圆形金色伞盖,外形特别美观,足以遮蔽炎夏烈日和春秋的霏霏细雨。
此树奇在树枝上长满了无数倒悬的“白果笋”,因长在枝上,又称“天笋”。这些大大小小密布的“天笋”,形状如锥、如柱、如笋、如牛角、如吊瓜,有的排列整齐,有的集为一簇,有的亲密无间,有的顾盼生辉;有的长如象鼻,有的玲珑如豆。如此众多且形状各异的“天笋”,要多少年天地之精气、日月之造化才能长成!
每一个“天笋”都包含着生命的信息密码,经年累月,生命的乳液点点滴滴凝聚,令人不由得敬畏而感慨——“张松银杏”,真乃一曲生命韧力的无言长歌!
据说,10万棵银杏树中才能有一棵长“笋”的银杏,且在树龄千年以上的古银杏中也是屈指可数。笔者作为古树迷,在四川千年古银杏中仅见三株,除“张松银杏”外,另两株一为青城山天师洞的古银杏,一为崇州鸡冠山琉璃坝的古银杏。
“张松银杏”生在彭州丰乐镇三圣寺,为何又来到都江堰离堆公园“安家落户”呢?
民谚:“人挪活,树挪死。”树,生根于土壤,一挪动便有死掉的危险。“张松银杏”先后三次被“挪”,离乡背井,居然挪活了,其故事跌宕起伏,意味深长。
第一次挪是在20世纪50年代初。当时离堆公园因有接待外宾参观任务,为了将公园打扮得更加漂亮,到处收集名贵花草树木。此时彭州三圣寺已经没了香火,僧众也已离散。离堆公园有关人士相中了“张松银杏”,将其从三圣寺移出,拉到了离堆公园。沾都江堰宝瓶口的山水灵气,“张松银杏”不仅没有“挪死”,反而长势喜人,越发蓬勃,越发青春,成了离堆公园一大景观,被人誉为“中国银杏第一桩”。
第二次挪是20世纪60年代。1968年,成都拆除了市中心的皇城,即明代蜀王府,在原址上修建展览馆,灌县有关方面又将颇有观赏性的“张松银杏”从离堆公园移植出园,作为礼物送给展览馆。那天,“张松银杏”缠绕着红绸,披红挂彩、敲锣打鼓,坐着卡车被送到了成都人民南路广场,随后被种植在草坪上。然而,这次“挪”却“挪”出了问题。习惯了生活在绿水青山、清风雅月中的“张松银杏”,在这里却水土不服。万物有灵,银杏或许嗅到了1800年前主人在此地遭遇的血腥?总之“张松银杏”渐渐“草木摇落时槁悴兮”,失去了风采。
一次偶然的机会,灌县文管所原所长纪方明来到成都参观展览馆,顺便看看“张松银杏”。没想到,10年时间“张松银杏”竟一副衰相和病态,这令他十分担心。纪方明回去后,通过各级组织渠道向上级反映,为了保护“张松银杏”,提出将其移植回灌县的请求。1978年,纪方明反映的问题有了回音。为了保护好这棵名木古树,不使其枯萎死亡,经四川省展览馆同意,“张松银杏”可以移植回离堆公园。这个消息让纪方明激动不已:“张松银杏”有救了……于是,在20世纪70年代,“张松银杏”第三次被挪移。
离堆公园得到了上级领导确切的回复,立即行动起来。1978年3月13日,离堆公园安排了七八名园林工人来到成都。公园是小单位,园里的运输工具就是架架车。如果要联系汽车,各种程序非常麻烦。在当时汽车运输非常紧张的情况下,有车单位也不愿为一棵树给离堆公园调度车辆。
园林工人等不得了,拉着架架车,带上干粮,装上谷草、绳索、锄头、铁铲、十字锹等工具,从灌县出发,一路走到成都,来到了省展览馆。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银杏从草坪中挖出,为了不伤其根,又用谷草细心地捆扎好它的根部。没有吊车,全靠人工搬运,工人们将银杏一步一步地移挪上了架架车。他们没有去逛逛繁华的街市,给家人亲戚买点稀罕的物品,或者进馆子嗨一顿再回去。在他们眼中,“张松银杏”就是急需抢救的病重亲人,拖延不得,必须尽快回家医治。
就这样,几位园林工人往返100余公里,硬是将“张松银杏”平平安安地拉回了灌县。第二天,又将银杏复植在离堆公园原位,打好支撑,固定树位。园林技术人员针对“张松银杏”的病状“开小灶”,进行特别护理,让它休养生息,慢慢康复。
“张松银杏”就像久别的游子,回到了第二故乡灌县。它似乎嗅到了离堆公园泥土的芬芳,宝瓶口的雪浪唤醒了它沉睡的意识,岷江的轻风抚慰了它衰弱的心灵。它静静地仰望着曾经熟悉的星空,默默地向天诉说自己的故事。经过园林技术人员的精心调理,“张松银杏”渐渐恢复了元气,再次焕发了青春。
似乎为了感恩离堆公园1978年那次特别的抢救行动,感恩灌县人民对它的热爱,“张松银杏”用真情实意来报答家乡的亲人,给亲人们带来了喜悦。“张松银杏”本为雌雄同株,但雌株,据老一辈灌县人说,他们祖祖辈辈都没有看到过雌株结果。1984年,雌株居然奇迹般地开始“生育”,结出数十枚银杏果!此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作为当年离堆公园的奇闻而载入县志。《灌县志》(1991年版)记载:“(张松银杏)1984年结果43枚。”短短的一句话,包含了多少令人惊奇的往事!
更令人称奇的是,21世纪伊始,“张松银杏”出人意外地满树复活,结满了银杏果,成为千年罕见奇观。树旁碑记中特别提到:“2000年喜生‘贵子’,银杏满枝,蔚为奇观”。
今天的“张松银杏”静静地屹立在离堆公园堰功道旁,凡经过此树的游人,大多都要怀着敬畏之心驻足观望一番,在树前拍个照,留个影,然后将故事带向远方……